穆斯林原创微杂志《我时代》上线,创刊号访谈转载如下,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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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彦伟:用个人的努力表达对集体性麻木的抗议
文/达 吾
《一夜梨花》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我对祖父的一个交代。先前想在片子前面写上“献给闯关东的祖父们”,后来去掉了。
于我来讲,虽然知道正义感三字当头,但乡愁不解决,任何事情是做不下去的。特别是祖父祖母归真以后,乡愁在心中的重量越来越重。
《一夜梨花》可以理解为是梦想的一次绽放。这个情绪积压得太久。我们这个闯关东的家族,苦难很深,那虽然不是被杀戮的苦难,却也是让人一辈子难过的苦难。而更加难过的是,这样的苦难历来是被忽略的——被别人,被自己。
在我们那里,社会交际场域里真的永远只是我一个,我不想为回族代言也不行,那是一种被迫的选择和他赋的压力。我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
在这个文化悲剧的刺激下,心负举意的我必须努力纠正自己的路标,努力向民众靠近,努力去践行为本民族人民的写作,但无情的事实是,我深深感到我的文学和电影仍然是小众的,仍然是边缘化的。我想知道现在,此刻,我的同胞们还将对我的境遇发出怎样的诘难?
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足够强大时,包括创作能力、社会资源、舆论环境都足够成熟时,比如四十岁以后,把回民的闯关东拍摄成一部可以公映的电影或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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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由回族青年作家石彦伟编剧、导演的微电影《一夜梨花》摄制完成。该片计35分钟,讲述了一个河北闯关东回民家族的乡愁故事。一个回族青年在祖父归真后,回到运河边的故乡寻找亲人,在一个女孩的引领下,终于找到了家族中的最后一位老奶奶,听老人讲起了过去的往事。青年听祖父说起,故乡在一片梨花盛开的地方,他想在这个季节看看故乡的梨花,却被告知梨花还没有开。他意外地发现老奶奶的诸多异常,比如吃饭时却不与他的儿子同桌。为了解开重重谜团,青年开始了新的寻找……
影片拍摄地选取在河北泊头。这里过去叫做泊镇,是一个大运河边的码头,河西地区为回族聚居区。在本片中,华北回族围寺而居的古老生存格局,原生态的清真巷陌,明朝至今保存完好、素有“华北第一寺”之誉的泊头清真大寺,以及闻名全国的梨花林,都将在镜头中得以展现。影片的领衔主演为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回族青年演员李阳,其他演员均为当地回族群众。故事艺术风格浓郁,意涵深沉,画面唯美,叙事节制,在回族当下影视作品极为稀缺的语境中具有一定的开拓意义。
影片编剧、导演石彦伟,曾在2007年策划拍摄了回族微电影的发轫之作《西海固三部曲》,并获第九届中国长春电影节农村影展最佳影片奖,入围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等多种影展。此片是他在中国传媒大学攻读电影硕士期间拍摄的一部毕业作品,是他编导的继《清水里的刀子》《旱年》《沙枣》《失散》之后的第五部穆斯林题材微电影。(端庄网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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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石彦伟约好在QQ上做一次访谈。他上线的时候我正在看一部微电影,这是当下最流行的一种网上休闲方式吧,至少我看到关于这部微电影的微博在5个小时内被转发了1200多次。
尽管应该对石彦伟刚刚获得冰心散文奖表示祝贺,但我此刻更想和他聊的话题还是与微电影有关,主题是他的研究生毕业作品《一夜梨花》。这是一部有着深深的石彦伟式乡愁印记的作品,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我们可以认为这种印记由以下这些关键词构成:回民,闯关东,教门,祖辈,断裂,等待,寻找,疼痛,眼泪。
石彦伟说:在拍摄现场,他哭得昏天黑地啊,是带着浓重的情感在创作。写作都没有这样过。
石彦伟说:片子的核心是一位回民老太太为了捍卫清洁,不让儿子给她送终。
我时代:我正在看一部北大微电影《星空日记》,一部北大的广告片,但故事很好,好过许多故事片。导演陈宇,你知道吗?
石彦伟:很久没有看电影。您不知道,我从去年犯抑郁症一直状态很差。写作没有任何进展,也没有能力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永远觉得无数的事情没有做完。
我时代:在这种状态下做的《一夜梨花》?
石彦伟:是的。因是毕业作品,必须做。一直拖着,拖不下去了,用一天写剧本,第二天就带人去了泊头。
我时代:技术上的准备严重不足,思想和情感上的准备呢?
石彦伟:思想情感一直在储备,情感是好几年的了,构思一直在做。
我时代:大学时期做电影和现在做电影有什么区别?
石彦伟:大学拍电影,一切考虑实现难度,主要是资金怎么解决。现在虽然也考虑最大限度节约成本,但至少可以自己拿出两万先花着。
另外从取材上,“西海固三部曲”是为了回族出现第一部短片,没有深入筛选题材。由于原创能力不够,得到石舒清老师免费授权改编他的两部小说,已经是感恩戴德。现在可能更多地考虑原创,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于我来讲,虽然知道正义感三字当头,但乡愁不解决,任何事情是做不下去的。特别是祖父祖母归真以后,乡愁在心中的重量越来越重。
再者,“三部曲”时期,只要展现了回族就可以,但没有想到,如《旱年》《沙枣》这样的作品,过度地暴露了回族聚居区的贫困状态,如今反思,在影像领域这样表达回族未必是最好的方式。《一夜梨花》更多地关注到了我更为熟悉和擅长的东部散居区,城乡结合部。
我时代:当年拍《清水里的刀子》看起来像次作文,能看到你的追求,但没看到某种可以被称为梦想的东西。《一夜梨花》更像一部作品,能看到梦想,但技术似乎并不娴熟。
石彦伟:《一夜梨花》可以理解为是梦想的一次绽放。这个情绪积压得太久。我们这个闯关东的家族,苦难很深,那虽然不是被杀戮的苦难,却也是让人一辈子难过的苦难。而更加难过的是,这样的苦难历来是被忽略的——被别人,被自己。
我时代:回族意识这么强烈,是缘于你在散居地区的生活体验,某种撕裂,随处可见的精神紧张,对自己身份的一种焦虑?按你的说法,正是一种苦难,文化上的苦难。
石彦伟:回族身份在聚居区可能不容易十分张扬,但在我所生活的东北边城,从幼儿园到大学,全班都只有我一个回民(初中略有例外)。从我在幼儿园所有小朋友的大肉包子包围中,独吃把头埋在母亲给我带的小饭盒里开始,我的孤独感就形成了。也许你们可以说:“没有人有资格代表回族!”但是我想告诉你,从我在幼儿园的那一刻起,我深深地知道,一个角落里的小男孩就代表着回民,就是一个与大家都不一样的人。一举一动,我与这个民族荣辱与共,包括我朗诵时受到的表扬,迟到时遭遇的批评,作文本上的红色波浪线,我都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些属于回族。也许我的老师同学们想到我的名字时不会马上想到回族,但只要想到回族,他们一定会不自觉地率先想到我。这使我自幼背负了一种心灵的沉重,一种没有来由的使命感。
我时代:这是散居区回族人的共同心理状态,可以称之为“生存孤独症”,而现实中,在更广大的这片土地上,这又构成一种“症侯群”,可以概括为“生存孤独综合症”。
石彦伟:但必须承认,我的这种个性体验并不能完全代表东北回民。并不是所有的东北回民都像我这样如此珍惜自己民族的声誉。
我时代:所以你在高中时就能写一首回族题材的歌,叫什么来着?
石彦伟:《回之歌》,当时在桥网上有所流传。那是我为母族写下的第一首诗。
我时代:还谱了曲。
石彦伟:谱曲的是《月儿,梦呵》,是我与汉族同学合作完成的,算是献给桥网的礼物,但不能算对本民族的交代。
孤独的回民,从小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对教门有着无数的问号,但非信仰家庭的生活环境不能解答这一切,伙伴朋友没人理解这一切。当思想诉求开始变大,孤独得几乎要爆裂之时,网络出现了。感激桥网的一切,让我的孤独有了一个出口。
我时代:曾经给你说过,当年在桥网上有一帮人看着你长大,整个高中阶段直到高考前夕。
石彦伟: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我在对他们的仰慕和依赖中长大。比如天山的文学,安然的思想,海上飘萍的鼓励。
我时代:所以在东北乃至东部地区的回民群体中,你是个早熟的孩子,从小就承担着本该由这个族群共同承担的压力。
石彦伟:或许这一点,从我像个小猴子一样坐在祖父的自行车横梁上,听他教我出赛俩目、说清真言开始就注定了。那时我觉得我们的背后有一只神圣强大的巨手,我对它有莫名的好感。可是当我想进一步去追问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遮遮掩掩和稀里糊涂起来。
我时代:他心里有一种时代强加的禁忌?
石彦伟:我对民族的感情很大程度上和祖父有关。闯关东到哈尔滨以后,祖父在回民小学接受经堂教育,放学以后走侧门直接就到了清真寺,学会了十八个索勒,据说是当时所有孩子里念得最好的。但此后走上工作岗位的祖父,为了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没有再念过一次索勒。一个东北回民的心情就这样被时代的泥石流淹没了。但他在骑自行车驮我去画画班时,就迫不及待地把最简单的尔林传给了我,那是我信仰的萌芽。当我想知道更多之时,祖父却缄口不言了。他已经被席卷的历史吓怕了。直到祖父归真前半个月,他央求父亲带他去坟地,所有的亲族十几口全走了一遍,逐一念起索勒。这事情是祖父走以后我才听说的。夜不能寐。
我时代:早熟的孩子注定要走得比别人远,而且走得辛苦,走得沉重。所以,当别人还在以文艺青年的身份玩感觉玩体验的时候,你在一开始就是认真的,不管是“西海固三部曲”还是《面朝活水》。
石彦伟:我从小与主流认可下的80后的一切特点几乎都不相符。我在城市长大,但毫不懂得何为时尚。我的家庭并不算贫穷,但我从没有零花钱的概念。当80后作家渐渐占据了市场之时,事实上我对他们的多数作品是持排斥态度的,觉得他们所写的一切与我的经验毫无关联,隔膜而遥远。但我无比地痴迷类似萧红的气息。
我时代:为什么是萧红?
石彦伟:内心的负重,东北大冰大雪中的一种特殊的美感。当然认识萧红,也是得益于祖父。小学时的一天,全家准备出游,祖父坚持要去大家都不赞同的呼兰,说那里有一个大作家,对孩子写作文有帮助。所以《呼兰河传》就成了我读到的第一本作家文学。
我时代:呼兰也有一座著名的清真寺,是东北最老的清真寺之一。
石彦伟:是的。在完成了带我参观萧红故居的任务之后,作为优秀共产党员的祖父当然也坚持带我们全家去参观了呼兰清真寺。祖父走过不少地方,每到一处,必去参观清真寺。这个习惯深深地影响了他的儿孙。
我时代:清真寺是他盛放乡愁的器皿。
石彦伟:《一夜梨花》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为我对祖父的一个交代。先前想在片子前面写上“献给闯关东的祖父们”,后来去掉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虽然主人公石光回故乡寻根的缘起是因为祖父当年的出走,但本片展现的重点并不是闯关东,也不是祖父,而是精神原乡默默坚守了一辈子的奶奶。尽管没有走出故乡,但那个奶奶的心中也有乡愁。因此对祖父的私人情感已不能代表对本片的寄寓。
我希望在我的能力足够强大时,包括创作能力、社会资源、舆论环境都足够成熟时,比如四十岁以后,把回民的闯关东拍摄成一部可以公映的电影或电视剧。但我请求您不要拿此想法与高满堂的《闯关东》类比。我采访到、感知到的闯关东与它完全是两个概念。2004年我还在读中学时,《回族文学》就发表了我的小说处女作《泊镇人家》,那时《闯关东》还没有上演。因此我格外害怕我们的闯关东与他的闯关东产生半分的纠葛。
我时代:如果这部片子果真献给了祖父们,内涵可能要宽广得多。其实奶奶和祖父在心灵上守候着同一种东西,而且在情感上完全融通。
石彦伟:是的,他们是从同一个精神原乡出来的,无论身居何处,灵魂是守候在一起的。
我时代:有没有一种认识:就是电影的表达比你的文学表达更接近或者更容易实现你的梦想——一种民族的担当,你所说的正义感的表达?
石彦伟:我并不这样看。我本科学习影视专业,之所以弃之从文,就是因为在心中把文学看得更重要,更神圣,相反我那时觉得影像是浅薄的,当然这也与自己的阅读局限、认识局限有关。但从我的实践经验中,写作所表达出来的思想和情感要明显显得更加丰沛深微一些,言不尽而意无穷,这一点与具象的影视相比,品位要高得多。就中国当下的创作领域,影视编剧、导演的文化内涵、艺术水准也远远无法与优秀的作家相比。理论界也是如此。电影的理论体系基本都是从文学抄来的。文学是一切文艺形式的母体,这一点任何时候都无法推翻。
我时代:文学是很个人化的事情,而电影则需要宽广的社会资源,尤其是个烧钱的玩意儿。
石彦伟:我之所以在做了六年文学编辑之后,又回过头来搞微电影,是因为我震惊地发现,“三部曲”之后,回族的影视事业毫无进展和开拓。若说前些年,大家都处于蒙昧时期,滞后也就罢了,但近两年微电影已经火到这个程度,一个千万之众的民族仍然一无所获,这使我无法容忍。因此即使我目前还只是影视的学习阶段,也没有任何资金储备,但我还是要做点东西出来。与其说是使命,不如说是对这个民族的一种失望。
我时代:你用自己的努力来表达对集体性麻木的抗议。
石彦伟:的确是抗议。我想让我的民族的人民看到,一个每月要还贷三千三的年轻人,一个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回族文学事业而离开影视专业很久的人,因为六七年过去仍然没有看到回族电影的出现,而迫不得已自费拍摄,只为让回族在多民族文化复兴的时代不至于过于丢脸。到目前为止,《一夜梨花》的招商启事发布一个多月了,仍然没有任何一位企业家与我联系表示支持。
我时代:我是反对某个人站出来表白他是为民族代言的云云,但对那些无意识中成为代言者或者被赋予代言意味的人充满无限敬意。你身上有浓重的代言者色彩。呦呦鹿鸣,求其友声?张老师有这种情怀,你显然也有。
石彦伟:先前谈过,这是一种生存处境所决定的文化心态。在西北到处都是回民,可以说多如牛毛,凭什么你为我代言?但是在我们那里,社会交际场域里真的永远只有我一个,我不想为回族代言也不行,那是一种被迫的选择和他赋的压力。我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催肥起来的。但今天的我突然发现,我所面对的回族是一个何其复杂的群落:一个地方一个特点,一个面孔一个心态,一个家庭一个历史,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描述出我所熟悉和理解的回民。
我时代:《让清真不再被“吃”独家赞助》是你的另一种抗议。
石彦伟:对,那也是抗议。作为一篇演讲稿,它所面向的对象是我们民族的优秀企业家们。我的抗议由此而来。
类似这样的发言还可以有很多,数不尽数。但现在我并不想过多地表达。我觉得那篇演讲并不是一篇多么精彩的表达,它的道理很浅显,没有任何新颖之处。我所感到悲伤的只是,为什么这样简易的表达,不能由更多人来完成。
我时代:我们有一种现象叫各安其所,不同的人和人群在各自的行业自得其乐,自我膨胀,但缺乏不同阶层和群体之间的互动,颇有点小国寡民的意味。现在大家都玩吃,原因就是吃主导了这个族群的整体特征。而你的电影、文学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作物。
石彦伟:我总在不同场合强调文化人、作家对一个民族的重要,为文学的边缘化疾呼。但我们的民众经常喜欢反问:那些所谓作家为什么不自我反思一下为什么边缘化,他们为我们的民族写了什么?这种质问无疑是具有杀伤力的,它在底层的看台上却赢得了道德的高位视点,一下子把那些边缘化的作家搞得失魂落魄无地自容。在这个文化悲剧的刺激下,心负举意的我必须努力纠正自己的路标,努力向民众靠近,努力去践行为本民族人民的写作。但无情的事实是,我深深感到我的文学和电影仍然是小众的,仍然是边缘化的。我想知道现在,此刻,我的同胞们还将对我的窘遇发出怎样的诘难?
我时代:这个族群实际上并不尊重和鼓励原创,不鼓励独立的思想,大家维护着一种最安全的表达模式,就是复制、粘贴甚至盗版。所以你的抗议尽管很用力,但没有回声。
石彦伟:听到您这样的认识,我安宁了很多。不再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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