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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石彦伟的第二本散文集《雕花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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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夏人民出版社在推动回族文学方面,具有优良传统,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曾推出“回族作家丛书”,去年(2012年)又再次推出“回族当代文学典藏丛书”,主要是将当前比较活跃,具备一定实力和潜质的回族作家已发表的回族题材优秀作品作一次集中的梳理和展示。我在2011年刚刚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面朝活水》,蒙读者厚爱,现已脱销,正好这次有幸入选了这套“当代回族文学典藏丛书”,就把书又出了一遍,书名定为《雕花的门》。所录散文,大部分为《面朝活水》中已结集的作品,略有增删。其中,删去的篇目有:《金石的显迹》《面朝活水》《红叶谷》《弱冠的祭奠》《北京的冬天很冷》《北京欢迎你》等,增加的新篇目有:《口袋的心是柔软的》《山城的冬天》《在萧红的后花园》《把根留住》四篇。最近有不少朋友来信询问哪里可以买到《面朝活水》,很抱歉地告诉大家,由于这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属于自费出版,首印只有一千册,现已脱销,世面上几乎买不到了;建议读者如果没有买到《面朝活水》,可以去读《雕花的门》,主体文章都是差不多的,且第二本不再自费,制作上由出版社统一印制,质量较好。

    我的散文系初写,毛病不少,唯一告慰自己的是不遗余力地书写本民族生活,恳请读者朋友关注、批评!

    

    有些书店应该可以见到,网购的话,目前至少亚马逊可买:

    亚马逊:http://www.amazon.cn/雕花的门-石彦伟/dp/B00B5OBKDG/ref=sr_1_1?s=books&ie=UTF8&qid=1363108072&s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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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回族文学卷》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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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回族文学卷》征稿启事

各位回族作家朋友:
    中国作家协会决定编辑出版一套55个少数民族各自成卷的《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全面展示新时期以来我国少数民族文学繁荣发展的成果,勾画少数民族文学统一完整的文学版图。作品集共计55卷,98本,3000多万字。其中《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回族文学卷》1卷,4本,120万字。
    《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回族文学卷》由杨继国、哈若蕙、郎伟等负责,宁夏作家协会组织征集编选,现向全国回族作家郑重征集作品。
    作品要求:
    一、面向全国回族作家征集使用汉语写作的代表性中篇小说、短篇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作品(长篇小说只存目)。
    二、征集采取推荐和自荐结合的方式。作品必须是正式发表或出版过的,要求注明出版社、原发刊物及期号、选载及获奖情况。
    三、每位作家选送代表性作品1—2篇(部),每位诗人选送诗歌1一2首或一组(200行以内),旧体诗最多可送10首以备选。作品要求凸显回族文化、民族精神和现代意识。
    四、作品一律以word文档编辑,以附件形式发送至:hzwxj2013@163.com,附200字以内的简历一份、免冠照片一张。确无电子版的,可把作品原件或复印件邮寄至宁夏作家协会(地址:银川市兴庆区文化东街59号,邮编:750004)。
    五、征稿时间从2013年4月1日起至2013年4月30日止。联系人:闫宏伟 联系电话:0951—3971021
   
 
                                       《中国新时期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回族文学卷》编委会
                                                             2013年3月25日
 
    此次编选,盛况空前,是回族文学成果30余年来的一次大检阅,也是各民族作家的一次友好竞赛。希望看到通知的回族作家朋友作一下转发,拿出最好的代表作来踊跃支持。同时,本人在这次将配合杨继国、哈若蕙老师编选“回族散文卷”,如报送散文,也可直接与我联系:huiweixiang@163.com
    另,看到我博客的还有很多各民族的作家朋友,这个编选是每个民族都有的,如果你们也想参加,请去问问本民族是哪位领衔的老师在主持,主动自荐一下。也可能有的民族卷不采取对外发启事的方式,直接编选。
    2012年第五次全国少数民族创作会议召开后,中央会有一系列繁荣发展少数民族文学的重要举措,现在我们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许多气象。大家要齐努力,为少数民族文学增光添彩哈!
                                                           《民族文学》编辑 石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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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李建军:马悦然欠谁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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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悦然欠谁一个道歉

李建军

 

 

在古代,从沙场凯旋的功臣,往往会得到皇帝的隆恩渥泽,要么御赐九龙辇和黄罗华盖,要么特许佩剑上朝,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要么颁他一张“有司不得加责”的“丹书铁券”免死牌,总之,世俗世界的安富尊荣,可谓“蔑以加于此矣”!自打获了“诺奖”,莫言也成了与瑞典皇家“剖符作誓”的功臣,不仅获得了批评的“豁免权”,而且被赋予了不容怀疑和不容否定的绝对“正确性”。 试看今日之宇中,还有几个中国学者和批评家敢说莫言的作品写得烂?

一个神话人物一旦产生,参与造神的所有人,还是中国人,无论外国人,都有为他辩护的责任和义务。倘若有人肆无忌惮,横加议论,就不仅是对神话人物的不敬,而且还是对神话制造者的冒犯。这样,你就不难理解,“诺奖”评委马悦然为何要无原则地为莫言辩护了。在马老先生看来,如果谁敢质疑莫言,敢对他有否定性的评价,那一定是谁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谁就一定要向被冤枉的莫言道歉。

上海的许纪霖教授,属于为数不多的敢于尖锐质疑莫言的学者。2013118日,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访谈的时候,他从知识分子人格的角度,表达了与高度评价莫言的刘再复先生截然不同的观点。在他看来,做为公共知识分子,莫言的某些行为是让人失望的,而他的某些作品则俗不可耐。他用“平庸的乡愿”来评价莫言。他说:“90年代到今天,我觉得最大的伤害就是,犬儒和价值虚无主义盛行。”他怀疑“诺奖”的权威性和普遍有效性:“诺贝尔文学奖不过是欧洲一些学者、文学评论家以他们的眼光看出来的一个标准而已,多多少少有点东方主义的偏好。如果我们把这种偏好看作是最高的、唯一的价值标准,那么中国的文学,中国的文化就失去了自主性,所以我没有看得那么重。但从莫言得奖以后,上上下下引起的狂热来看,这恰恰是中国今天精神堕落的一个标志,失去主体性堕落的一个标志。”在一篇发表于20121012日的题为《我为什么批评莫言》的文章中,他这样说道:“我并不期待得奖后的莫言能够成为‘中国的良知’,那是太高的道德要求,我只希望这位被许多人喜爱、并且引为国家骄傲、中国崛起的标杆性作家,能够自珍自爱,爱惜自己的羽毛,守护自己的信念,生活在真诚之中。这也是对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期待,包括对我自己,让我们相互激励、相互监督。”

然而,马悦然先生无法理解许纪霖教授的焦虑和愿望,也无法接受他对莫言以及“诺奖”的批评。在题为《许纪霖教授欠莫言一個公开道歉!》(2013-02-23 05:33:39)的博客文章中,他在细致解读莫言“打油诗”的同时,批评许纪霖教授“在20121216日与香港中文大学陈韬文教授公开对谈讨论莫言时”,严重误读了莫言的诗,因此,他最后的结论是:许纪霖教授“欠莫言一个公开道歉”。

马悦然的辩护显然具有打群架的性质。他的爱憎分明,他的挺身而出,虽然有一股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侠义气,但是,从文学批评的立场看,这种文过饰非的曲意回护,却实在是很有害的,实在是很要不得的。

马悦然在博客文章中所解读的那首诗,就是莫言的《打油诗赠重庆文友》:“唱红打黑声势隆,举国翘首望重庆。白蛛吐丝真网虫,黑马窜稀假愤青。为文蔑视左右党,当官珍惜前后名。中流砥柱君子格,丹崖如火照嘉陵。”这首不顾平仄、不合格律、干瘪乏味的打油诗一发表,便引起成千上万网友的“围观”,也引发了不少人的尖锐质疑。网友戴建业跟帖:“这不能叫‘打油诗’,只能算‘打地沟油诗’。莫言先生还是不要写诗为妙,以免我读了他的诗以后不想再去读他的小说。”网友梦笔生花则质疑作者身份的真实性:“不相信,这么拙劣的诗歌水平会出自一个诺奖获得者,是山寨莫言吧。”

然而,在马悦然看来,包括许纪霖教授在内的许多人,都没有读懂这首诗,都误解了莫言,冤枉了莫言。八十八岁的“诺奖”评委慷慨激昂、言之凿凿地说:“对于一个平常智力而有基本汉语常识的读者,莫言的诗显然都不应该看作歌颂的诗歌,而应该是讽刺,对薄熙来有严肃的批评,并且莫言警告自己的朋友不要卷入重庆的唱红打黑运动。”遗憾的是,他的想象过于活跃,他的理解过于随意,他的最终判断,因为基于想当然,则属于“过于执”一类。

首先,莫言写作此诗之际,正当“唱红”活动歌声嘹亮、响遏行云之时,正当“打黑”行动缇骑四出、势不可当之日,当此时也,所谓“讽刺”诗,借莫言十个胆,他也不敢写一句。事实上,像许多被蒙蔽的人一样,莫言也看不到“红”背后的“黑”,看不到“黑”之下的“打”,所以,他表现在诗里的情感态度一目了然,就是肯定的和歌颂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固然无须苛责他,但也不能因为他是莫言,就将事实和真相“一床锦被遮过则个”。

马悦然别出心裁,将莫言的八句打油诗分作“两段”:“第一段是清楚地批判薄熙来和他的运动:第一句:‘唱红打黑’诠释了薄熙来呼吁恢复文革精神的口号;第三句:包括对网络上支持该运动的疯狂行为的一条说明;第四句:‘窜稀’(黑马)是指过去无名小卒目前在薄熙来王国之统治下获得声望的人,其行为就如文化大革命中的‘愤怒的青年’。”诗歌要靠意象来表达情思,其意蕴具有一定程度的多义性和模糊性,因此,才有“诗无达诠”、“诗无达诂”之说,但是,这并不是说诗可以妄加臆测,可以像马悦然先生这样随意阐释。莫言的这首诗,虽然也有一点儿曲言隐喻的“比”,但基本上属于直言其事的“赋”体,大体意思昭然若揭,并不难懂。

“唱红打黑声势隆”,这句话像新闻报道一样准确地陈述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此“声势隆”的“运动”,是非同寻常的,是很能吸引世人的眼球和注意力的。于是,这才有了下一句:“举国翘首望重庆”。如果说前一句还只是客观的描述,那么这一句就彰明较著地显示着莫言“歌颂”而非“讽刺”的态度。在汉语里,“翘首”和“望”通常都与值得期待的美好的人和事物相关联,表达的是渴望见到的迫切心情。例如,“翘首以待”( be on the tiptoe of expectation),意为抬起头望着远方,形容殷切盼望的样子;例如,“翘首跂踵”(语出宋人王明清《挥麈三录》:“天下之士翘首跂踵,冀阁下日以忠言摩上,不谓若今之为起居舍人者,止司记录而已也。”)则是抬着头、踮着脚后跟望着远处等待。“举国”而“望”,则所“望”者,必是非同小可的事物,必是值得“歌颂”的事物。马悦然在阐释的过程中,完全忽略了这近乎“诗眼”的一句,实在粗疏得很不应该。

“白蛛吐丝真网虫,黑马窜稀假愤青。”这两句诗,像莫言小说的许多细节描写一样,写得不够用心,有点“隔”,也有点“俗”,虽然近乎“不须放屁”的流风余韵,但却与写诗的“雅道”,扞格不入,背道而驰。就我所知,世界上并不存在一种叫“白蛛”的动物,而它所吐之“丝”是什么样子,就很难想象。“真网虫”一语是什么意思,也颇费思量。好耶坏耶?褒欤贬欤?低头思之,一头雾水;仰头思之,还是一头雾水。至于“黑马窜稀”(“窜稀”错了,应为“蹿稀”)一语,既很粗俗,也不准确,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印象。但无论如何,莫言所指涉的,都是对“声势隆”的运动不加“翘首”甚至有所批评的人,而不是马悦然所讲的那种人,更不是什么“获得声望的人”。要知道,在汉语的语境里,“黑马”不仅是为数不多的“个别人”,而且还是让人不舒服的爱“骂人”的“刺头”,所以,马悦然先生的翻译(“upstarts rush about, pretending to be outraged youths.”),其实是很不准确的,应该直接译成“black horse”,而“rush about”也应该寻求更切近原意的表达,否则就将莫言原诗的粗鄙风格遮盖过去了。关于“黑马”,莫言在一次访谈里这样说:“从历史上来看,‘骂派’批评还是在不断翻新,从刘MGC开始一直发展到李建军,过两年总会冒出一两个人,骂出个‘黑马’来,枪一亮,渐渐地一大批跟风的上来……”(莫言:《碎语文学》,云南人民出版社,201212月,第184页)所以,在莫言的诗里,“黑马”之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因为顺着说话而“在……下获得声望的人”。唉!马悦然实在太不了解中国的国情了,也实在太不了解莫言写作此诗的“衷曲”了。明人唐顺之在《与洪方洲郎中书》中说:“江湖衷曲亦无可披写处,又恨不得对兄一披写也。”看来,莫言的“江湖衷曲”只可对着中国人来“披写”,而不可对着外国人来“披写”,即便这个外国人是一个“汉学家”,即便他是为中国人争来“诺奖”桂冠的马悦然先生。

对后四句诗,马悦然的理解是这样的:“第二段莫言清楚地叮嘱在重庆的‘文友’在这种困难的时候站稳立场,保持人格。第四行包括一条典故,出自下面的文天祥的著名诗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其实,这四句,也并不只对“文友”说的,同时,也是对“官友”说的。然而,所谓“为文蔑视左右党,当官珍惜前后名”,其实也是骑墙居中的“聪明话”与含混其辞的“糊涂话”,因为,所谓“左右党”都蔑视了,就意味着不左不右、不前不后的“既要……,也要……”,一个作家按照这样的路子来写作,可能是“正确”的,但也必然是平庸的、无个性的。而在当前的中国,所谓“官”者,在“政治路向”的选择和判断上,大体上讲,都有一个偏左和偏右的问题,或者说,都有一个偏前和偏后的问题,所以,“当官”的要务,就不仅仅在于“珍惜前后名”,还在于要能看清时代发展的潮流所向,能在“左”与“右”、“前”与“后”之间,做出合乎时代精神的正确选择。

“中流砥柱君子格,丹崖如火照嘉陵。”(马悦然译为:Stand firm like a cliff in the midstream current, like a true gentleman,may your spirit flare like the red cliffs illuminating the Jialing river.此处的翻译,颇为不妥:一是将“君子格”译成了“like a true gentleman”,将一种抽象化的品质,译成了人格化的主体;二是原诗最后一句纯然是有点象征意味的描写,根本没有may your spirit flare的祈愿的意思在里头)这两句其实也是没有实际内容的“大话”。为了什么而“砥柱”?“君子格”的具体内涵又是什么?虽然莫言在这里“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但那最后一句的主题指涉,却是十分明确的——“丹崖”者,“红岩”也;莫言通过对“红色”话语的借用,接续了“红色”叙事的传统,也照应了“声势隆”和“翘首望”的事象,从而完成了这首逢场作戏、虚应故事的“打油诗”的写作。从这里,你无论如何“以意逆志”,如何“沿波讨源”,如何只眼独具,如何慧心妙舌,都不可能看见文天祥诗歌的影子,都不能说莫言的“典故”出自“文天祥的著名诗句”。莫言的意象和“典故”的出处,其实近在眼前,那就是《红岩》,一部严重影响了他那一代人的精神成长的小说,这一点,“一个平常智力而有基本汉语常识”的中国人都懂的,马悦然却不懂,——一个汉学家不懂中国人都懂的东西,这很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纵横捭阖,气吞斗牛。如果言说的勇气与关于中国的知识不相匹配,那么,一个汉学家,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在谈论中国作家和中国文学的时候,最好谦虚一点,谨慎一些,而不要动辄就来教训中国人,更不要动辄就指责一个中国教授并强求他道歉。倘若因为自己是“诺奖”的评委,便颐指气使,便信口开河,那么出乖露丑,丢人现眼,则简直是一定的。

虽然有读者跟帖中对马悦然提出批评,认为他将莫言的打油诗与文天祥的诗句混为一谈,是一种望文生义的穿凿附会。然而,马悦然却在回复读者的一封信中,坚持认为莫言的灵感来自于文天祥的诗句(I rather believe that the wording of this line made Mo Yan think of Wen Tianxiang's line人生自古谁无死 and that this association made him phrase the last line in the poem as an allusion to Wen Tianxiang's famous lines.)。唉!真是一个倔强而可爱的怪老头啊。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仿佛浩茫不见涯涘的大海。《庄子·至乐》云:“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 My ability is unequal to the given task,for you cannot use a short rope to draw water from a deep well)。所以,我想对那些过于自信的汉学家说,谈论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应当时时抱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谨慎态度才是。然而,让人费解的是,马悦然先生的胆子和口气,怎么就那么大呢?他不仅敢说自己不懂的事情,而且还敢轻下判断,妄责贤者。在那篇博客文章的最后部分,他这样说道:“许纪霖教授对于莫言这首诗的解释是完全错误的,但已经被互联网上的大量人士引用转载。一个像廖亦武这样的人不能理解莫言的诗我毫不奇怪,但是一个中国著名大学历史系的教授还不能正确解读莫言的诗歌,让我就难以理解了。我觉得许纪霖教授和他的追随者欠莫言一个公开的道歉。”

批评家享有说错话的自由。无论社会批评,还是文学批评,本质上都是一种允许说错话的高级的精神活动。怕的是不说话,而不是敢说话;怕的是说假话,而不是说错话。说错了,可以通过对话来沟通和修正,从而最大可能地接近那个最好的认知和最高明的判断。所以,尽管按照我的分析,应该道歉的是马悦然评委,——是他欠许纪霖教授一个“道歉”(莫言则欠许纪霖先生一个“感谢”),而不是相反,但是,出于对“敢说话”的勇气的鼓励,出于对“说错话”的权利的保护,“道歉”一事,就免提了吧。 

 

                                                   (原载《文学自由谈》2013年第二期)

 

链接阅读

 

2012年度“诺奖”《授奖辞》解读

                                     

李建军
   
   
                                   1
   
   几年前,在武汉参加“屈原文化节”的时候,有记者问我:“中国作家中谁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的回答是:“应该是个非常差的作家写的非常差的作品获奖。”(2009年10月12 日《楚天都市报》)记者在报道文章里说我“语出惊人”。其实,我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要故作惊人之语,而是基于我对某些西方人的“东方学”和“中国想象”的了解。有些西方人感兴趣并且赞赏的,就是中国的某些三流作家所写的“很黄很暴力”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所叙写的混乱生活,所表现的颓废情调,极大地契合了他们对中国的文化想象和“刻板印象”。至于用真正的汉语表现“中国心情”的佳作,他们反倒没什么兴趣。
   也是好几年前,有一次,我在书店里乱翻书,忽然看到了印在莫言的一本书上的美国人托马斯·英奇的“权威评价”:“莫言是世界级的作家,可能是鲁迅、老舍以来最有前途的中国作家。但这两位前辈的文学才华却不如莫言。”这句大言无实的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一个汉学家敢说出这样的话,便配得上“气壮如牛”的赞语,而中国的书商敢将它印到封面上,也算得上“勇冠三军”的好汉。那时候,我就知道:莫言离“诺奖”的距离,只剩下3.1415926米了。
  果然,2012年10月,斯德哥尔摩一声雷响,给中国送来了“诺贝尔文学奖”。瑞典文学院终于弥补了一个空白和缺憾。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一方面,瑞典人在把惠泽施之于中国作家的同时,也将这个东方古国的文学,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中国作家则因为“诺奖”评委们的眷顾,而实现了“零的突破”,而得到了“世界”的“承认”。不仅如此,看目前的情势,这个奖项似乎还将极大地改变中国文学的内在秩序,还将结构性地调整中国作家的座次安排。屈原、司马迁、杜甫、李白、苏东坡、李清照、关汉卿、曹雪芹、鲁迅、萧红、巴金、张爱玲、沈从文、汪曾祺都不曾获过“诺奖”嘛,他们的作品都没有过硬的“国际质量认定证书”和“世界等级鉴定证明”嘛,凭什么还占据中国文学各个时期的显赫位置?尽管马悦然先生,这个经常风风火火而来、风风光光而去的“中国女婿”,这个有勇气说《古文观止》和《唐诗三百首》是“我最不喜欢的东西”的瑞典“汉学家”,这个在山西发现了土得掉渣的乡土作家的“诺奖”评委,曾经很认真地强调说:“我们只是评选出自己喜欢的作家。诺奖得主不是文学世界冠军。瑞典文学院不会劝任何人去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著作。”(芳菲:《十八个人的阅读,一个人的阅读史》,《文汇报》2012年12月7日 )“诺奖”评委们也许真的不曾明确“劝”大家来读获“诺奖”的作品,但是,对于全世界的读者来讲,有着百年历史和巨额奖金的“诺奖”,本质上就是一个充满悬念的超级博彩活动,就是神奇的市场助推器和快速印钞机,因而,它的每一个符号,每一个声音,每一个动作,都意味着对读者好奇心的刺激,都意味着对他们的阅读心理的暗示和控制。
   对2012年度的“诺奖”颁奖活动,中国媒体全程跟踪,连获奖者穿什么衣服登场,都有聚焦和报道,简直到了巨细靡遗的程度,然而,颁奖环节中最值得关注的重头戏,即宣读《授奖辞》(Award Ceremony Speech),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这就使人难免有了犹未了的感觉,就仿佛参加了一次没有投票环节的选举活动,就仿佛出席了一场没有证婚环节的结婚仪式。要知道,正是在《授奖辞》里,诺奖评委会要向人们说明它最后选择这位作家的理由,要谈他们对获奖作家的理解和评价,要说服人们认同他们的选择。
   然而,关于今年的《授奖辞》,国内媒体的态度,实在令人一头雾水,——既没有对“授奖辞”进行直播同译,也未见平面媒体完整地刊发译文,报端偶有提及,也是闪烁其辞,断章取义。有的杂志则选择了一种更老实的办法:按外文原样直接发表了事,例如,著名的《名作欣赏》(2013年第一期)杂志,用了整整一期的全部版面,发表了多篇关于莫言的评论文章与若干莫言的旧作,却只在杂志的最后一页,用排得又小又密的版面,发表了《授奖辞》的英文文本,——对许多读者来讲,以这样的形式发表,简直近乎不发表的,因为能够完全读懂它的人,实在不是很多。
   这个《授奖辞》其实并不长,翻译成汉语,也超不过两千字。那么,在这短短的《授奖辞》里,瑞典文学院的大人先生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呢?为什么会让中国的媒体如此犯难呢?他们是站在什么样的文化立场来观察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呢?是用什么样的价值尺度来阐释“中国经验”的呢?是怎样理解和评价莫言作品的呢?
   在论及主要问题之前,我们先来解决这样一些相关的问题:“诺奖”是不是没有失误的文学奖?它有没有因为顺应一时的风潮,错误地奖赏过一些不配获奖的作家?
   “诺奖”自设立以来,就失误连连,既漏掉了不少伟大的作家,也“谬奖”了一些很差的作家。“诺奖”的获奖作家里面,压根儿不配获奖者,大有人在。例如,192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挪威小说家克努特·汉姆生((Knut Hamsun,1859年-1952年),就很难说是一个值得奖赏的作家。1919年,汉姆生连续第二年被提名为诺贝尔奖的获奖候选人。霍尔斯特罗姆受命对他的文学成就以及鼓吹战争的“政治主张”进行评估。在二十八页手写的对折纸上,霍尔斯特罗姆宣布:汉姆生不是诺贝尔奖的合适候选人。在他看来,汉姆生的《神秘》是一部“杂烩之作”,“其特色就是‘非同寻常的粗鄙’”;“汉姆生所写的流浪汉传奇是‘粗野的’”。他最终的结论是:汉姆生是“一种鼓吹无政府的力量,他甚至都未能承认诺贝尔奖所寻求奖励的那些理想的合法性”(科伦:《汉姆生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7月,第239-240页)。汉姆生之所以最终获奖,是因为当时的“诺奖”评委会主席卡尔弗尔特更看重作品的“文学价值”,而不是“政治的原因”(科伦:《汉姆生传》,第249-250页)。卡尔弗尔特似乎并没有搞清楚,诺贝尔遗嘱里的最重要的“理想倾向”标准,根本就不是一个纯粹“文学价值”的问题,而是包含“政治”等复杂因素在内的价值领域的问题。
   汉姆生是一个疯狂的种族主义分子和权力拜物教分子。早在十九世纪末期,他就表达过对“黑人”的种族歧视:“黑人就是黑人,而且将永远是黑人。他们是来自热带的原始人,是把肠子当做脑子的生物,是社会的白色躯体上的未成熟的器官。”(科伦:《汉姆生传》,第65页)在小说《卡伦诺三部曲》中,汉姆生宣扬野蛮的政治理念和粗俗的人生哲学,借人物之口表达了作者自己的尼采式的极权主义思想:“我相信天生的领袖、君主和统治者,相信自命的大众统治者,而不是推选产生的人。我相信并期待一件事,那就是伟大的恐怖主义分子和活生生的人权精神代表——恺撒的回归。”他是“纳粹的支持者”和“挪威的卖国贼”。他把自己的诺贝尔文学奖章献给了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他是为数不多的始终如一地忠诚于希特勒的欧洲知识分子。在希特勒自杀一周后,他发表了一篇对希特勒的“忠诚宣言”:“他是一位勇士,一位为全人类而战斗的勇士,又是传播所有民族权利的福音牧师。他是级别最高的改革者,他命中注定是生活在一个独一无二的野蛮时代,这种命运最终置他于死地。任何普通的西欧人都可以这样来看待阿道夫·希特勒。而我们,他的最亲密的支持者们,则因为他的死亡而鞠躬。”(科伦:《汉姆生传》,第410页)1946年,汉姆生被挪威最高法院判为叛国罪,因其87岁高龄而逃过被枪决的命运。
   然而,时间不仅会缓释人们的道德义愤,甚至会使人们用完全颠倒的尺度来评价一个不值得赞赏的人。六十年的岁月终于使汉姆生“浣涤其污,缁素复白”。2009年8月6日,“为纪念汉姆生诞辰150周年,挪威王太子妃梅特·玛丽特揭幕了汉姆生博物馆,今年到明年,挪威还将为汉姆生举行一系列展览、音乐剧活动并为其发行邮票。”(“无尽的爱纪念馆·挪威作家克努特·汉姆生纪念馆”,发布时间:2009-10-27 15:39)真可谓否极泰来,备享哀荣。然而,对此,人们还是提出了尖锐的质疑:“一个人的成就重要,还是他的品格重要?”
   乔治·奥威尔在批评用“偏执狂临界状态”的方法来创作的西班牙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的时候,说过一段很尖锐但很在理的话:“达利做了什么、他想要什么,都可以讨论,但是,在他的世界观和性格中,缺乏人类最基本的良善。他是个反社会的人,就像个跳蚤。显然,这样的人越少越好;假若这样的人能够成功,那么社会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乔治·奥威尔:《政治与文学》,译林出版社,2011年5月,第237页)然而,大量可悲的事实告诉我们,我们的社会“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其实并不少见;而汉姆生的获奖,则提醒我们,即使诺贝尔文学奖,也会有完全看走眼的时候,也难免会存在很严重的“问题”,——它竟然将高扬人道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的文学奖,给了一个几乎完全与之背道而驰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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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外围性的问题需要谈论:“诺奖”是不是完全不讲“友情”、完全没有政治目的和文化偏见的文学奖?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声称,在遴选获奖作家的时候,他们只关注作品的文学价值和作家的文学成就,从不抱任何政治偏见和意识形态偏见。在上海访问期间,88岁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解密”了一些莫言获奖的“幕后新闻”,同时,很严肃地强调:“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无关政治、友情和运气,唯一的标准就是文学质量。”(据“新华网上海10月22日电”)然而,说到“运气”,我宁愿相信《圣经》里的话:“我回来后,看到光天化日之下,赛跑的胜者不一定就是最敏捷的那个,战斗的胜利者不一定是最强大的一方,面包不一定归于最聪明的人,财富不一定属于最能干的人,荣耀也不一定归于技艺最精湛者;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于偶然和机缘。”
   很多事情,包括文学评奖在内,其实并不那么单纯,通常既与“友情”有关,也与“偶然和机缘”有关,甚至与相关国家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有关,——与这一切全然无关的“文学奖”,恐怕只有上帝才评得出来。瑞典文学院一直声称只奖赏在世的作家,但是,1931年,曾任“诺奖”评委会主席的瑞典诗人卡尔弗尔特,不仅做为曾经的“裁判员”得了“诺奖”,而且还是在去世后获奖的,——这里的情感偏向,已非“友情”二字所能含纳(科伦:《汉姆生传》,第249页);而挪威作家比昂松(1903年“诺奖”得主)之所以获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政治正确”——他站在由瑞典人主导的“联盟派的一边”,反对挪威从“挪威-瑞典联盟”里独立出来(科伦:《汉姆生传》,第149页)。所以,我们在谈论文学奖的时候,无须否定“友情”和“运气”所起的作用,只须探讨如何将这些因素的消极影响降至最低;不是让自己成为完全不考虑“政治”和“经济”因素的人,而是应该努力让他的判断具有尊重他者的“平等”性质,应该时刻警惕评委们可能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文化优越感和傲慢态度。相比而言,莫言就显得稍微诚实一些。据“国际在线报道”,他获奖之后,感谢了包括翻译家在内的许多朋友,也承认自己运气要更好一些:“我心里也很清楚,中国作家中写得好的成群结队,能够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也有很多,我是幸运地得了这个奖。”
   然而,在谈到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时,莫言的态度就显得有些暧昧。由于缺乏足够的勇气和鲜明的立场,他的看法和观点,就像秋风中细弱的杨柳,一忽儿摆到左边,一忽儿摆到右边。在2009年的一个专访中,在回答是否看过赫塔•穆勒(当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时,莫言这样说道:“看过片段介绍,没什么出奇之处,这种东西很多。很多东欧跑到西方的作家都用这种方式写作,像米兰•昆德拉这些。几乎所有从东欧社会主义阵营里流亡到西方的作家,都在用这种笔法来写作,控诉他们母国在政治高压下这种荒诞的现象,控诉人的自由在这种社会中受到的压制,以及人的精神扭曲,基本都是这个路数。我觉得他们都还是在控诉黑暗的政体这个高度上,并没有上升到超越政治的高度,伟大的文学一定是超越政治的,肯定不是把控诉一个政体对人的压迫作为最大的目标。”(《莫言:他人有罪,我也有罪》,《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36期)仅仅根据片段介绍,就妄下雌黄,就将别人的作品贬得一钱不值,这足见莫言的傲慢和不认真,而他的鸵鸟式的“文学-政治”观的错谬,也像他的傲慢一样严重,一样值得商榷。
   在文学的政治性问题上,莫言的态度是游移不定的,是会随着语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所以,时过境迁,谈起自己的作品,莫言便不再唱“超越政治”的老调,而是标榜自己的作品里也有“政治”。2012年12月10日,莫言在斯德哥尔摩大学回答提问的时候,这样说:“我的小说里有政治,你们可以在我的小说里发现非常丰富的政治。但是如果你是一个高明的读者就会发现,文学远远的比政治要美好。政治是教人打架,勾心斗角,这是政治要达到的目的。文学是教人恋爱,很多不恋爱的人看了小说之后会恋爱,所以我建议大家都关心一点教人恋爱的文学,少关心一点让人打架的政治。”莫言承认自己的作品里有“丰富的政治”,但没有进一步解释他的“政治”是什么样的“政治”,是什么“路数”的政治,他的“最大目标”又是什么样的“目标”。同时,他的话也缺乏逻辑上的缜密——他没有具体区分并阐释什么是“好的政治”,什么是“坏的政治”;他对“文学”的笼统肯定,对“政治”的笼统否定,也都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文学并不总是“好的”,并不总是教人“恋爱”的,而政治也并不总是“坏的”,并不总是“教人打架”;世间既存在“比政治美好的文学”,也存在“像政治一样坏的文学”,甚至存在“比政治还坏的文学”,实在不可一概而论的。
   总之,“诺奖”从来就不是“无关政治”或者“超越政治”的“纯文学”奖,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注定不是。一个作家,并不是越远离政治,他的精神品质就越纯粹,他的作品的文学价值就越高。否定文学的政治性,这在我看来,是一种不诚实的文学态度,是对文学常识和写作伦理的冒犯。伟大的作家不仅从不否定文学的政治性,不逃避文学的“政治性责任”,而且还积极地介入政治,因为,对他们来讲,政治就是生活本身,就是文学叙事的具有核心意义的内容构成。所以,我们根本无须否定文学与政治的关系,而应该追求能够使文学的精神更加自由和健全的政治性,应该追求能够更内在地升华文学的审美价值的政治性。
   《诗经》里有政治,《楚辞》里有政治,《史记》里有政治,“三吏”、“三别”里有政治,《红楼梦》里有政治,《阿Q正传》里有政治,汪曾祺的小说里也有政治。所以,从政治文化的角度来观察文学,来评价一个作家,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事实上,“诺贝尔文学奖”既是“文学奖”,也是特殊意义上的“政治奖”。谁若对“诺奖”的历史有基本的了解,他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政治无疑是“诺奖”评委观察文学的基本角度,是他们评价文学的常用尺度。2012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特点,就是它的明显甚至尖锐的政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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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奖”评委们在谈论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表现出“西方中心主义”的文化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最终会转化成严重的傲慢与偏见。在2012年度的“诺奖”《授奖辞》里,我们就可以看见赛义德所说的“东方审判者”的傲慢姿态。
  笼统地讲,西方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西方中心主义”,分别站在两个极端点上看中国。一种是像歌德那样,将中国看成人人皆君子的“理想国”,一种是像赫尔德那样,将中国看成一个缺乏“战斗精神”和“思维精神”的充满“奴才”的国度。这两者其实都是一隅之见。像其他民族一样,中国人的心理和性格,也有着复杂的多面性,而且,随着世易时移,这种多面性也会发生新的位移和转换,从而形成一种与时代性相关的“新国民性”。从国民性与生存境况的角度看,现在的中国人,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人迥然有别,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人也多有不同。现在的中国人,一方面,因为价值体系的变构、人际关系的紧张和安全感的匮乏,而陷入变革时代固有的道德困境和伦理危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压抑,体验着一种惶惶然的焦虑情绪;另一方面,从来也没有哪个时代的中国人,像现在的中国人这样有更多的现代性诉求,有更强的自我意识和人格尊严感,有越来越强的公民意识和言说冲动,越来越热心于介入公共生活和公益事业,越来越不能容忍阻滞进步的社会不公和权力腐败。总之,现在的中国,与六十多年前的中国截然不同,与1976前的中国比起来,则简直可以说“换了人间”。中国人自己真切地感受着这样的变化和进步,西方人也要克服长期形成的“东方学”印象和“西方中心主义”文化偏见,要看得见这些经过艰苦努力才赢得的精神变化和文明进步。
  然而,在2012年度的“诺奖”《授奖辞》里,我们看到的,却仍然是一百年前“西方中心主义”的傲慢话语,是对中国文化以及中国人生活的极为严重的“偏见”:“他比那些喜欢模仿拉伯雷、斯威夫特和马尔克斯的多数作家都要滑稽和令人震撼。他的语言属于辛辣的那种。在他对于中国过去一百年的描述中,我们找不到西方幻梦般跳舞的独角兽,也看不到在门前跳方格的天真小女孩。但是他笔下中国人的猪圈式生活,让我们觉得非常熟悉。意识形态和改革有来有去,但是人类的自我和贪婪却一直存在。莫言为那些不公正社会下生存的众多小人物而辩护,——这种社会不公经历了日本占领、毛时代的犷戾和当今的物欲横流时期。”(He is more hilarious and more appalling than most in the wake of Rabelais and Swift — in our time, in the wake of Garcia Marquez. His spice blend is a peppery one. On his broad tapestry of China’s last hundred years, there are neither dancing unicorns nor skipping maidens. But he paints life in a pigsty in such a way that we feel we have been there far too long. Ideologies and reform movements may come and go but human egoism and greed remain. So Mo Yan defends small individuals against all injustices – from Japanese occupation to Maoist terror and today’s production frenzy.)通过明显的意指与朦胧的暗示,“诺奖”评委们处处将“中国”与“西方”作比较,“西方”的文化和西方人“幻梦般”的生活,那么优雅高级,那么富有诗意,中国的文化与中国人的生活,却仍然停留在“猪圈式生活”的原始状态。中国的确仍然处于现代文明建构的滞后状态,但是,用如此傲慢的“东方学”态度来审视中国,用如此充满偏见的语言来“阐释”中国,却很难说是一种积极的对话态度和有效的言说策略。
   像法国的十三个欣赏《废都》的“女评委”一样,“诺奖”评委更感兴趣的,就是在中国文学里发现纯粹“东方”式的生活图景——愚昧、野蛮、阴暗、龌龊、淫欲、腐败、堕落等人性背面的东西,就像美国人马森(Mary Gerchude Mason )在她的《西方的中国及中国人观念(1840-1876)》(中华书局,2006)“中国社会”一章中所揭示的那样。他们要找到一个与他们想象中的残缺而丑陋的中国“同符合契”的叙事体系。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让他们兴奋不已的叙事体系,就是莫言的字里行间弥散着土匪气和血腥味的作品,就是莫言的一打开来就立即发出粗野嚎叫和凄厉惨叫的小说。莫言在《红高粱》和《檀香刑》中对脔割酷刑的渲染,在《酒国》中对吃“婴儿”的渲染,在《丰乳肥臀》中对恋乳癖的渲染,在《蛙》中对“迫害狂”的渲染,在《生死疲劳》中对“怨怼心理”的渲染,都给人留下缺乏分寸感和美感效果的消极印象。尽管莫言关于仇恨、怨怼、酷刑、施虐和“吃人”的猎奇叙事,夸张逾矩,戏谑失度,既缺乏深沉的悲剧感,又缺乏丰富的社会内容和人性内容,但是,这种极端化的描写,却符合“诺奖”评委们的“东方学”理念,符合他们对中国文化的消极想象。
  “诺奖”评委试图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想象来界定莫言。他们把莫言界定成意识形态领域的无畏斗士,把他包装成中国的掀天揭地的索尔仁尼琴。在《授奖辞》里,“诺奖”瑞典文学院诺奖委员会主席瓦斯特伯格一上来,就称赞莫言的作品“扯下了那些千篇一律的宣传广告”(tears down stereotypical propaganda posters),就称赞他“用嘲笑和尖锐讽刺的笔触,抨击了一个荒谬的中国近代历史,那是一个人民生活和思想贫乏,政治制度虚伪的时代”( Using ridicule and sarcasm Mo Yan attacks history and its falsifications as well as deprivation and political hypocrisy),就称赞他“揭露了人类本质中最阴暗的一面”( reveals the murkiest aspects of human existence)。仅仅将“高密”视为中国之特殊的一隅,或者,将“高密”的文化当做小说家自己的独特“心象”,这对“诺奖”评委来讲,是远远不够的。他们更愿意借助莫言的作品对“中国”和“东方”说话,所以,他们便自然而然地将莫言创造出来的由驴、牛、猪、狗构成的“动物世界”,将那个封闭偏僻、虎狼当道的“高密”,当做整个“中国”的象征:“高密东北乡包含着中国的传说和历史。在几乎没有外人来过的高密,驴与猪的叫声盖过了村干部的声音。在那里,爱与邪恶都被赋予了超越自然的力量。”(North-eastern Gaomi county embodies China’s folk tales and history. Few real journeys can surpass these to a realm where the clamour of donkeys and pigs drowns out the voices of the people’s commissars and where both love and evil assume supernatural proportions.)他们将二十世纪的中国人看成“野蛮人”(the brutality of China’s 20th century)。他们从莫言的作品里,看到了支持他们这一判断的叙事体系,所以,他们高度评价莫言的写作:“他展现给我们的,是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没有真相,没有常识,也没有怜悯;他展现给我们的,是这样一个世界,那里的人们既鲁莽,又无助,又荒唐。”(He shows us a world without truth, common sense or compassion, a world where people are reckless, helpless and absurd.)显然,这样的判断,既是“政治”性的,也是“文化”性的,显示出的是一种“东方学”意义上的傲慢与偏见。如果说莫言的叙事态度是极端而任性的,那么,“诺奖”的阐释和评价就是简单而片面的;如果说作家的极端的态度,总是意味着对生活的歪曲和对人物的轻慢,那么,“评委”们对它的认同和赞赏,则意味着对一种消极的叙事伦理的不负责任的纵容和鼓励。
  瑞典文学院诺奖委员会主席在面对莫言和全世界宣读的《授奖辞》里说:“在小说《酒国》中,人们最喜欢品尝的美味佳肴,是一个烤熟的三岁男童。男童沦为食物,而女童因为被歧视得以幸存。讽刺的锋芒直指中国的家庭政策,因为计划生育,无以计数的女胎被堕胎。莫言写了一本小说《蛙》专讲计划生育的事。”(In his novel Republic of Wine, the most exquisite of delicacies is a roasted three-year-old. Boys have become exclusive foodstuff. The girls, neglected, survive. The irony is directed at China’s family policy, because of which female foetuses are aborted on an astronomic scale: girls aren’t even good enough to eat. Mo Yan has written an entire novel, Frog, about this.)许多极端的事情,包括多种样式的“吃人”,在中国确曾发生过;既然发生了,就不存在“能不能写”的问题,只存在“写得如何”的问题,或者说,只存在写得是否具有美感和意义感的问题。虽然莫言关于“吃婴儿”的叙事并不成功,但却让“诺奖”评委兴奋不已。遗憾的是,他们只满足于看见那些浮面上的东西,即“吃人”的野蛮和残酷,而没有兴趣从美学和逻辑的角度,分析莫言的叙事是否美好和深刻,这样,他们的延伸出来的高论宏议,也就不怎么可靠:“莫言的故事有着神话和预言的意味,将所有的价值都彻底颠覆。在他描写的中国社会中,我们从来没有遇见毛时代的合乎标准特征的理想公民。他笔下的人物充满活力,甚至用最不道德的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生活目的,并试图打破命运和政治强加给他们的牢笼。”(Mo Yan’s stories have mythical and allegorical pretensions and turn all values on their heads.We never meet that ideal citizen who was a standard feature in Mao’s China. Mo Yan’s characters bubble with vitality and take even the most amoral steps and measures to fulfil their lives and burst the cages they have been confined in by fate and politics.)就这样,莫言的叙事被“诺奖”评委赋予了尼采式的“颠覆一切价值”的反叛精神,而他塑造的“充满活力”的人物,则被当做颠覆过去的“标准特征”( standard feature)和“理想公民”( ideal citizen)的非凡成果,被当做突破陈规和“纠正”历史的巨大成就。由于先入为主的偏见,他们却忽略了这样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莫言作品里的人物,几乎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们盲目而愚昧,粗俗而幼稚,既缺乏个性,也缺乏思想,几乎全都具有心智不健全的特点,几乎全都是些缺乏鲜活性和真实性的虚幻人物;外表上看,他们像马尔克斯笔下的人物一样诡异,像福克纳笔下的人物一样愚騃,但是,本质上讲,他们与法国“新小说”中的“机器人”更为相似,更像是罗伯-格里耶小说中的泥塑木雕的人物的近亲。
  赛义德在批评“东方学”的“危机”的时候,说过这样一段话:“做为东方的审判者,现代东方学家并不像他自己所认为甚至所说的那样只是将其作为研究对象,与其拉开距离。他的漠然处之的态度——其标志是用专业知识将同情心包裹起来——深深地打上了我一直描述的那种东方学的正统态度、视角和心绪的烙印。”(《东方学》,三联书店,2011年7月,第136页)所谓“正统态度、视角和心绪”,就是做为“一种文化和政治的现实”,“东方学”总是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东方或东方人所处的劣势地位”,就是选择那些能显示“东方”的“劣势地位”的“东方文本”来阐释“东方”。在解读2012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的时候,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及其严重性。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摆脱赛义德所批评的成为“东方学的附属物”(《东方学》,第415页)的可悲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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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在好几个地方说过,莫言的写作,是“西方”的“现代主义”叙事经验影响下的写作,也是最符合西方人的“东方”想象的写作。“诺奖”评委在《授奖辞》中评价莫言的时候,也强调了莫言的写作与“西方”的因缘关系,——从拉伯雷到斯威夫特,从马尔克斯和福克纳,他们处处都将莫言纳入他们熟悉的西方文学体系来比较。我们由此可以看见“诺奖”评委们视野的狭窄和评价尺度的单一,也可以看见他们会不自觉地深陷其中的“东方学”思维的误区。对此,林培瑞这样质疑道:“莫言真的是以狄更斯开始直至哈代(Hardy),最终演进为福克纳(Faulkner)、加西亚•马尔克斯(García Márquez)这一流派中的一员吗?为什么他应该是其中之一呢?为什么他的‘幻觉现实主义(hallucinatory realism)’就不能植根于山东的民间故事?”(《再谈莫言:政治以何种方式影响这位作家》,《纽约时报》2012年12月 26日)其实,“诺奖”评委对莫言的写作与西方文学的“影响比较”的判断并无大错,错的是他们的“西方中心主义”文化心态以及在此心态影响下形成的“东方学”文化偏见。
  像所有那些夸张而极端的叙事一样,莫言的小说缺乏中国文学的“温柔敦厚”的美学精神,缺乏司马迁在评价屈原时所说的“好色而不淫”与“怨诽而不乱”的内在节制。在写作过程中,他缺乏最起码的自我约束和朴实态度,有一种刻意为之、故意卖弄的倾向;他更喜欢天马行空的臆想,而不是脚踏实地的体验和观察;他陶醉于浓墨重彩地渲染和描写包括色彩、气味在内的感觉性的内容,喜欢一刻也不安闲地叙写紧张的情节和夸张的动作;他总是想用可怕的画面和极端的事象来吓唬人,总是想给人留下心惊肉跳的恐怖感觉和深刻记忆。莫言对人性中凶暴而狰狞的一面特别迷恋,这便使他在自己的叙事中,过多地渲染了人性的黑暗,过多地叙写了生活的腥秽,——他以夸张而简单的方式,以令人惊悚和不快的效果,塑造了一系列冷酷无情、恣纵无忌、心智残缺的人物形象,展示了一系列愚昧野蛮、畸形变态、匪夷所思的生活事象。如此一来,他的那些大模大样、大呼小叫的小说,就像别林斯基在评价杰尔查文时所说的那样:“他的全部作品基本上都是一些仅仅在细节部分镶嵌着珍贵发亮宝石的不成样子的粗笨玩意儿。”(《别林斯基选集》,第五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12月,第39页)
  然而,由于未能洞察莫言小说的严重缺陷,由于不了解现代中国文学发展的整体状况,“诺奖”评委在评价莫言的时候,就显得少见多怪,常常噬指而惊,掩口而笑,说了不少“虚誉欺人”的赞词:“在莫言的笔下,吃人肉象征着放纵、挥霍、龌龊、淫欲以及无法描述的欲望。只有莫言才敢突破禁区对此大加描写。”(In Mo Yan, it stands for unrestrained consumption, excess, rubbish, carnal pleasures and the indescribable desires that only he can attempt to elucidate beyond all tabooed limitations.)事实上,敢于突破禁区的,并不只有莫言。早在上世纪初期,鲁迅就发出过“吃人”的尖锐声音,就写过吃“人血馒头”的事象;在二三十年前的“新时期”以及最近十多年,也有叙写“吃人”悲剧的作品问世,例如杨显惠的获得普遍好评的《夹边沟记事》与《定西孤儿院纪事》——莫言的叙事,既没有鲁迅的深刻,也没有别的当代作家笔下的细致和真实,所谓“只有”,从何谈起!
  也许是莫言的小说给“诺奖”评委提供了“发现”中国和“认识”中国人所需要的信息,引发了他们的“东方学”意义上的“共鸣”,所以,在《授奖辞》里,“诺奖”评委们在褒赞莫言的时候,便“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显示出一种无限慷慨、无限热情的修辞态度:“莫言的想象飞跃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存在之上。他妙不可言地描绘了自然。他知晓所有中国人过去挨饿的事情。”(Mo Yan’s imagination soars across the entire human existence. He is a wonderful portrayer of nature; he knows virtually all there is to know about hunger)莫言的想象力怎么可能“飞跃在整个人类社会的存在之上”?他怎么可能“知晓所有中国人过去挨饿的事情”?莫言对生活和人性的观察和叙述,片面而狭隘,尤其缺乏“普遍性”与“人类性”的内容。然而,“诺奖”评委似乎看不见这些问题,他们只想通过不切实际的评价,将莫言指派为中国历史和中国现实的无所不在的见证者,无所不知的洞察者,无所畏惧的叙说者。“在莫言的作品中,一个被人遗忘的农民世界,生机勃勃浮现在我们眼前,即便是最刺鼻的气息也让人心旷神怡,即使极度的冷酷无情也充满了快乐的无私。他的笔下没有一刻是枯燥乏味的。这个作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有能力描绘一切——各种手工艺、铁匠活、建筑、开沟、畜牧和土匪的花招诡计。他用笔描绘了整个人类的生活。”( In Mo Yan, a forgotten peasant world arises, alive and well, before our eyes, sensually scented even in its most pungent vapours, startlingly merciless but tinged by joyful selflessness. Never a dull moment. The author knows everything and can describe everything – all kinds of handicraft, smithery, construction, ditch-digging, animal husbandry, the tricks of guerrilla bands. He seems to carry all human life on the tip of his pen.)做为一个阅历很有限、视野很狭窄的作家,莫言怎么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莫言的作品芜杂而又冗长,很多章节读来很是乏味和沉闷,怎么能说“他的笔下没有一刻是枯燥乏味的”?即便你所读到的是经过翻译家改头换面的“象征文本”,那也不至于“一刻”的“枯燥乏味”都没有。事实上,《授奖辞》里的笼统粗率的判断,与个别“诺奖”评委的具体阅读经验,是有迥乎不同的,例如,做为“诺奖”评委里唯一的“汉学家”,马悦然就不认为莫言的作品“没有一刻是枯燥乏味的”:“对于莫言的文学作品,马悦然唯一‘不满’的是莫言的长篇小说写得太长,相形之下他的短篇往往更加精彩。他幽默地评论说:‘例如,他的《生死疲劳》写得太长了,读到后面读者可能也有些疲劳……’”(据“新华网上海10月22日电”)
   尽管几乎所有的“授奖辞”都难免有“好话说尽”的特点,但2012年的“诺奖”《授奖辞》似乎超出了“说好话”的底线伦理,将“夸大其辞”当成了一种没有边界的“话语跑马”游戏:“不同于广告宣传的共产主义幸福欢乐史,莫言通过他的夸张,恶作剧般的戏仿,借用神话和民间故事,对那个宣传出来的五十年(引者按:指上世纪40年代到90年代),做了令人信服的严厉的纠正。”(Instead of communism’s poster-happy history, Mo Yan describes a past that, with his exaggerations, parodies and derivations from myths and folk tales, is a convincing and scathing revision of fifty years of propaganda.)这里的判断,显然是靠不住的;“诺奖”评委将自己的愿望和想象,强加给了莫言和他的作品。莫言的作品固然以夸张的方式叙述了生活的悖谬和人物的奇遇,甚至记录了作者自己的早年屈辱经历和伤害记忆,但是,从总体上来看,他的小说叙事与中国的历史和现实,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相安无事”的安全距离。通过一种玄虚而夸诞的叙事方式,他的小说浮游于沉重的现实和严峻的历史之上,并消解了文学与“历史”及“现实”之间的紧张感和冲突性。他没有“纠正”历史的野心和抱负。表面上看,莫言的叙事,赫然武怒,威风凛凛,刀砍斧劈,血肉横飞,但是,深入内里,你便可以发现,他的写作更为内在的本质——气昏志堕,莽撞颟顸,浅衷狭量,粗枝大叶;具体地说,他敢于用尽蛮力来写近乎荒诞的极端事象,有时甚至敢以“二丑艺术”的方式调侃一下,但是,由于与时代生活相关的背景性因素的阙如和细节描写真实性的匮乏,他的叙事和调侃,并不具备真正的现实主义文学才有的可信度和亲切感,也很难产生强大而久远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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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结尾的部分,《授奖辞》最后这样说道:“那些来到莫言家乡的人,可看到丰裕的美德与令人厌恶的残忍的斗争,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次使人眼花缭乱的文学冒险。可曾有过如此壮观的春潮席卷中国和世界吗?在莫言的作品中,世界文学发出的咆哮,能够感染同时代的几乎所有人。”(For those who venture to Mo Yan’s home district, where bountiful virtue battles the vilest cruelty, a staggering literary adventure awaits. Has ever such an epic spring flood engulfed China and the rest of the world? In Mo Yan’s work, world literature speaks with a voice that drowns out most contemporaries.)这几句话,惺惺作态,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我原以为,狃于特殊的文化陋习,只有中国的批评家在吹捧作家的时候,会曲体胁肩、摇唇鼓舌地说好听话,没想到,有些外国人说起漂亮话来,也一样舌灿莲花,也一样天花乱坠,更没有想到“诺奖”的《授奖辞》,竟然也像中国的某类报告会的赞语和颂词一样不靠谱。
   其实,细究起来,在评价“东方”作家和“西方”作家的时候,“诺奖”评委的态度与尺度,是有着微妙差别的——他们用更具“正极性”的尺度来评价西方作家,而用更具“负极性”的标准来评价中国作家。美国学者林培瑞(PERRY LINK)发现了这个极为隐秘的问题,并向“诺奖”的评委们发出了这样的质疑:“假如索尔仁尼琴,不是去揭露古拉格,而是对它去开玩笑呢?那么我们还会为他的‘艺术’唱赞歌,并且也欣赏他的黑色幽默?或者,令人悲哀的是,只有非白人才能以这种方式赢得诺贝尔奖?”(林培瑞:《再谈莫言:政治以何种方式影响这位作家》)在他看来,“诺奖”评委“如此”欣赏莫言对历史和现实“开玩笑”的“黑色幽默”,又“如彼”欣赏索尔仁尼琴庄严的愤怒和严肃的批判,于“此”于“彼”,显然是区别对待,而非一视同仁的——这说明在他们的评价里,隐含着对中国文学和中国作家的傲慢和歧视,内蕴着“诺奖”评委的几乎难以为人察觉的“西方中心主义”意识。这也提醒我们,只有积极意义上的奖赏才意味着荣耀,而那种“宜戒反奖,应呵反笑”的奖赏,则实在是近乎讽刺和羞辱的,——对一个自尊心很正常的人来讲,获得这样的奖赏,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觉得窝囊和尴尬的事情。
   那么,对于“诺奖”评委的如此这般的“中国想象”,我们的作家是不是也要承担一些责任呢?假如我们的文学叙事,能像司马迁的《史记》那样“大义炳如”、“雄深雅健”,能像《红楼梦》那样赋予感伤和悲凉以诗意的情调,能像鲁迅那样寓尖锐的反讽于博大的同情,那么,某些“西方中心主义者”虽欲有所言,则无所置其喙。我们还可以拿莫言跟川端康成做一个比较。川端康成也曾经历过日本的毁灭与黑暗、疼痛与绝望,但是,他感伤而不颓废,依然用充满眷恋与挚爱的诗意笔触,来写日本文化和日本人的生活。通过优美而精致的作品,他将一个“美丽”的日本展现在了“西方”面前。当时的“诺奖”评委主席安德森·奥斯特林在《授奖辞》里,这样肯定他的文学成就:“川端先生经历了日本最终的失败,他知道要振兴日本,必须有进取精神、生产力和劳动力。然而,面对日本战后全面接受美国影响的现实,川端却在自己的作品中以沉稳的笔调呼吁:为了日本,必须保留古老日本民族的美与个性。”川端康成站在“诺奖”的领奖台上,讲的是《我与美丽的日本》,讲的是日本的“哀愁”与“美丽”,讲的是日本的诗人和诗歌——“春花缤纷兮杜鹃夏啼,秋月皎洁兮冬雪寒寂”,他的演讲禅意幽妙,诗意盎然,令世人对日本和日本文化刮目相看。然而,比较起来,莫言的小说缺乏塑造“优秀人物”的小说伦理自觉,缺乏严肃地探讨道德主题的能力,缺乏用朴素的方式表达美好情感的技巧。做为“讲故事的人”,莫言站在“诺奖”的颁奖台上,喋喋不休地讲述的几个真实性和真诚度大可怀疑的琐碎故事,是纯粹属于自己的“个人话语”,压根没有“中国”的痕迹,更没有对中国伟大文化的深刻理解和热情赞美。
   与这种文化上的迟钝感和目光短浅相关联的,是真正的现实主义文学精神的匮乏。莫言的思想和勇气都不足以支持他与现实建构一种积极的批判性关系。在严峻的生活面前,他的“魔幻”作品所发出的声音显得空洞而虚怯,缺乏更加明确的“及物性”和更加充分的现实感。他对“伤痕文学”和“右派文学”都很不买账,认为它们都只在“诉苦”和“控诉”——“控诉政治、控诉坏人”,但缺乏对“自我”的反思,“没有从反面来忏悔”,“灵魂拷问依然不够”。他这样批评索尔仁尼琴:“我觉得索尔仁尼琴依然缺少拷问灵魂的精神,他也一直在控诉,他写那个《古拉格群岛》,写那个《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他敢于和当时苏联巨大的反派政治抗争,但他也没有拷问他自己。”(《莫言:他人有罪,我也有罪》,《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36期)莫言关于“忏悔”的见解,尤其是他对索尔仁尼琴的否定,是极不公正的,也是站不住脚的。在俄罗斯,索尔仁尼琴通常被当做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精神的继承者,正像“前苏联”的著名作家和编辑家特瓦尔多夫斯基评价索尔仁尼琴的小说时所说的那样:“叙述强烈有力,继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索尔仁尼琴:《牛犊顶橡树》,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2月,第95页)莫言对索尔仁尼琴的严重误解,既反映着一个中国当代作家与俄罗斯伟大作家之间的差距,也反映着中国当代文学与伟大的俄罗斯文学之间的差距。索尔仁尼琴说自己“为无声的俄国写作”(《古拉格群岛》,中册,1996年,第303页),这样的话,莫言是不可能讲的;经历了炼狱体验的索尔仁尼琴说自己的写作是“从里面来描写”,这样的话,莫言也未必能深刻地理解。所以,我们可以从索尔仁尼琴的《第一圈》里读到对斯大林形象的入木三分的刻画,而在莫言的作品里,你却不可能看到这种用“从里面来描写”的方法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
   在谈论“控诉”和“忏悔”的时候,莫言混淆了两个性质完全不同的问题:站在正义的立场,做为见证者和抗议者来控诉罪恶,这是一回事;站在宗教的角度,做为同样负有责任的人,反省自己的罪孽,审判自己的良心,则是另外一回事。前者属于外倾化的姿态,是现实主义文学面对社会犯罪和人道灾难的基本态度,后者属于内倾化的姿态,是拯救性的文学面对人性残缺和人类罪孽的基本态度。因此,要求奥斯维辛和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幸存者在写作中忏悔,是不人道的;要求布拉格群岛的幸存者在写作中忏悔,是不人道的;要求夹边沟的幸存者在写作中忏悔,也是不人道的。不能用“控诉”代替“忏悔”,也不能用“忏悔”遮蔽“控诉”。在一个存在大量人道灾难和政治迫害的生活场景里,最为重要的,首先是替无数受害者发出“控诉”的声音,说出容易被忽略和遗忘的“真相”。很多时候,这种直面现实的 “控诉”的外倾化写作,远比那种 “忏悔”性内倾化写作要艰难,因为,它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和考验,意味着威胁和恐惧、迫害和折磨。“忏悔”可以故作姿态,可以成为一种道德做秀,但是,“控诉”和“抗争”却必须与对象世界发生直接的冲突,其中容不得一点虚假的东西,容不得你在“现实”之上玩“魔幻主义”的话语游戏。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不是让无辜的受害者和写作者来忏悔,而是把真正有罪的人和可怕的罪孽发掘出来,诉诸文字,使它无所遁形。
   莫言不仅不是一个“抗争”型的现实主义作家,不仅缺乏那种超越现实的勇气和精神,而且,还常常像吕坤在《呻吟语》中所说的那样“奔逐世态”,接受那些本该“纠正”的价值观,甚至接受那些与现代性背道而驰的诡异现实,——这一点,你只要读读他的“丹崖如火照嘉陵”的打油诗句,就全都明白了。从这里,我们不仅看见莫言“瞬间的姿态”(刘再复语,见《明报月刊》2013年第一期),也可以看见他的“本质”,因为,一个人的“本质”通常就见之于这些似乎无关紧要的“瞬间的姿态”里,正像西美尔所说的那样:“我们可能都体验过强烈的激情和闻所未闻的突发奇想,但是它们的最终价值还是依赖于其对于那些平静、普通和正常时刻的意义,每一个真实的、整体的自我就生长在这样的时刻。”(西美尔:《货币哲学》,华夏出版社,2007年7月,第206页)正是这样的“本质”制约着莫言的写作,在赋予他的小说“语出卓特,非常情可测”的夸张风格的同时,却没有同时使之成为一种能够像索尔仁尼琴的作品那样令人震撼的伟大作品。在莫言的作品中,“世界文学”其实并未发出值得倾听的“咆哮”,也很难“感染同时代的几乎所有人”。
   关于莫言小说写作的问题,我们过去一直就批评得不够充分。我们的为数甚夥的早就被“削掉了棱角”的学者和批评家,本来就像赛义德在《文化与帝国主义》中所批评的那样:“他们的风格充满了令人生厌的套话。后现代主义、话语分析、新历史主义、解构、新实用主义等套话崇拜把他们送上了九天;对于历史与个人责任重要性的惊人轻视,销蚀着他们对公共事务与公共话语的注意。结果是一种让人气馁的错误的言行,同时整个社会也在无固定方向地、不和谐地漂流。”(《文化与帝国主义》,三联书店,2003年10月,第432页)而在莫言获“诺奖”之后,一些批评家和学者,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陷入了疯狂地说废话和漂亮话的超级狂欢里。“从鲁迅到莫言”,我们的学者和批评家,有着比超级魔术师克里斯·安其尔更高超的本领,他们一下子就将莫言的劣币兑换成了鲁迅的黄金。虽然他们的灵感和勇气来自诺贝尔的故乡,但是,劣币兑黄金所造成的严重的文化亏空,文学上的“格雷欣法则”(Gresham's Law)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却只能由中国人自己来补偿和埋单,瑞典人不仅毫厘无损,而且还优雅地显示了自己文明的“先进性”,并成功地实现了对“东方”的“弱势文化”的强大影响和彻底征服。
   总之,我们完全可以将2012年度的“诺奖”《授奖辞》,视为隐含着“东方学”意识形态的典型文本。从这样的文本里,我们看到的,固然有纯粹属于获奖者一人的鲜花和掌声,也有能够满足部分中国人虚荣心的赞美和荣耀,但是,如果站在文化和文明的高度,我们首先看到的,恐怕就不是那些像马赛克一样闪光的东西,而是“诺奖”评委的溢于言表的傲慢与偏见。
                                              
        
                                      (原载《文学报·新批评》2012年3月7日、21日)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散文《北京,我的钱包丢了》获“北京精神在身边”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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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作家协会“北京精神在身边”征文获奖名单

 

一等奖 恩德                      散文   凸凹

       北京,我的钱包丢了        散文   石彦伟

 

二等奖 栗树的精神                散文   郑丛洲

       在这座城市里              诗歌   阿勇

       我是一粒丁香种子          诗歌   徐玮

       北京精神颂                诗歌   崔墨卿

 

三等奖 桃花闹京城                组诗   李成恩

       0.1永远大于零             诗歌   黄殿琴

       分家                      小小说 赵国培

       京华寻旧                  组诗   马克

       冬天里的胜日阳光          散文   董华

       从田埂上走来的农民工大军  诗歌   陈松叶

       拥抱幸福                  诗歌   胡松夏

       我爱你,祖国              诗歌   姜振才

 

 

北京,我的钱包丢了

 

石彦伟

 

丢在了新街口。

那时我刚从马八十餐馆出来,骑车去四号线。我要去北大看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英文话剧。我记得我接了一个电话。我记得我用右手脱开了车把,在棉衣兜里掏来荡去。是一位塔塔尔族作家,托我去中戏找他的儿子办点事。

我相信钱包只可能是在这个空当甩出去的。

钥匙、电话以及钱包。我永远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它们仨。钥匙丢了有十来串了,高峰发生在小学。电话主要是出差时丢。钱包主要发生在餐馆。我暗示自己一定早已经麻木了,可这次居然还是心疼了。

钱不多,有一百多块钱零钱,给奖励费都不够。可是还有身份证银行卡,还有进入王府的通行证和饭卡,还有三联书店王府井书店西单书店国家图书馆国家大剧院人艺的会员卡,鸿顺轩的贵宾卡,一直没舍得用的电影卡。

我又想起来了,《回族文学》的小黑刚给卡里打来两千五,托我买正版的黑马软件给邮回新疆去,明天就要。这下拿什么买?补银行卡得用身份证,补身份证得一个月。

顷刻间,我坠进了一条连环锁链,每一环都生着恶心的锈,都是不愿触碰的脓。

我勒马沿着原路寻了寻。可新街口是什么地界?钱包掉了,就像西省的雨点,没等落到地上就蒸发了。

我狠狠地撕毁了朱丽叶,发现浑身上下除了那个给我带来灾难的二百块钱的手机,什么都没有了。我突然觉得好饿,马八十的面仿佛全白吃了。我很想买点最爱吃的地瓜条,可是我连一根地瓜条都买不了。我悲哀得要死,没了钱,连地瓜条都不跟你玩了。

 

我软软塌塌地回到地铁口,倚着那辆经常掉链子的贝科蓝图,抖抖地按下三两个号码,强迫朋友分担我的痛苦是我此时唯一能做的事。

我和九号说了一个小时,没完没了地絮叨一句话:我的钱包丢了,我的钱包丢了。九号疯了。九号站在寒风中听我发着病,最后一刻才无辜地说,他还没有吃饭。

一小时以后,九号出现在新街口。

还有他的女学生小欣。见过几面了,没怎么说过话。那次去大下巴家录资料,她也去了,那时我暴露过我最爱吃北大的地瓜条。没想到,就在此时,在我还没意识到应该和她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大兜地瓜条已经塞到了我手里。

九号劈头问我需要多少钱。

我说不用你。你是外地卡,有手续费。我管家里要(可是我不知道没有卡,家里的钱往哪打)。

九号说平时是心疼手续费不想取,这时候还想什么手续费不手续费。

我冷冷地说,那取三千吧。

我知道他的唐山卡里只有四千。这是他出国前的最后积蓄。他还要度过几个月。

我拿过钱,说,你们走吧,我走了。

九号说唠唠呗,陪你一会儿。

我说别假了,你是为给我钱来的,不是为陪我来的。我不得不拿你的钱,可是我不用你陪我。

这是我与好朋友惯用的说话方式。他们都习惯了。

说完我冲新街口的大街歇斯底里地吼了两嗓子,一骗腿飞上车,脚下一发狠,就消失在了影影绰绰的霓虹里。

 

看,我把自己描写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我回到那个冷冷的家,像往绞肉机塞肉一样一大把一大把往嘴里塞着地瓜条,满满一大塑料袋一会儿就见底了。我忽然想起我最心疼的不是钱包里的卡,而是钱包。那是臭儿子给我的毕业礼物,上面写着“一生相伴”。

这时的臭儿子,正在净月音乐厅守候着夏青杯的结果。我无法给她打电话,传播这悲伤。我又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重复了一遍和九号说过的牢骚,并补上很神经质的一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人陪我。

正说着,有人敲门。

我吓得心脏脱落。从我住进这个胡同算起,七个月了,只有两次敲门声。第一次是隔壁的老太太,八十多了,说有心脏病,让我小点声。第二次是老太太的儿子,六十多了,说老太太八十多了,有心脏病,让我小点声。从此我总觉得对不起他家人,见了面就害怕。

我胆突突地拉开门帘,却看不清外面的形影。我等着一个衰老的京腔再次响起:

我八十多了,有心脏病,小点声。

可响起的分明是我最熟悉的公鸭嗓:收水费的!

我埋怨道:你来干吗,有病啊!

他说看你一个人骑车走了,我老难受了。

非到万不得已,这样走心的话,九号是从不说的。我知道我今天有点神经过了,竟让九号都开始担心我会不会真想不开。从地铁站到西口袋胡同得走二十分钟,不算远,可是九号在我家住时就说过这段路走起来好烦。这次他俩没有烦。

她呢?

回去了。

不可能。

我追出去一看,小欣正在胡同的寒风里站着。我一愣。我平日给人的印象太老好人了,可不经意间,也许和一个女孩少说了几句话,或者表现得怪诞了一些,就会让她觉得我是那样地不可亲近,以至到了门口不敢进来。我忽然意识到,我丢的,不只是钱包。

沏上咖啡,小屋里有了热乎气。

没什么说的,我打开电脑,又放了一遍毕业晚会上朗诵的《离歌》。镜头上那个给我送花、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是九号。我已经看了几十遍了,麻木了,可是新看的人,看一个抽一个。小欣就抽了。我有点幸灾乐祸。

 

终于我撵走了他们。

不久九号发来短信,说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北大的地铁。

我心情转晴了,满心尽是慰安。我决定坚强地面对明天的一切,先办身份证,然后是银行卡,然后是出入证饭卡会员卡……来吧来吧都他妈来吧,我不会怕你们了。

就在我即将安睡时,狰狞的电话铃又一次响了。

这么晚了。

我想起八十多有心脏病的老太太,压低了声音问,谁呀。

石先生吗?我们捡到了你的钱包,知道你一定很着急,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个面,把东西还给你。

我半天没说话。印象里钱包里没放名片。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钱包里有张快递的购书单,有电话,就打打试试。

我第一次感到了快递的好处。放下电话,仍如游梦。接二连三的意外,让我今夜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国度。

此时的北大,罗密欧与朱丽叶应该早死了。

此时的长春,夏青杯有了结果:《商鞅》夺魁。我走后的朗诵舞台,诞生了新的霸王。

 

第二天下班后,我化妆混进中戏,去约见那位塔塔尔族作家的儿子,表演系大四,就要回新疆去了。到篮球架时,他短信说,正在排练毕业大戏《北京人》,马上请假出来,少顷就远远地跑来了,卷头发,深邃的眼睛。

交办了事情,又在清真食堂吃了些便饭。那是我见过的最小的食堂,只有四张小桌子,过道窄得只能走一人。但这里不仅有回民学生,还有维吾尔哈萨克,甚至眼前的塔塔尔。他们每天能吃到热乎的清真饭,不像我,在民族团结口号的发布地,总要在排骨味中间孤独地啃着地瓜和苞米。

我和热纳提说,《北京人》公演的时候,一定弄张票。

他吃了一口就赶去排练了。我在拾贝书店待了一会儿,买了两本编剧的书。

短信就过来了。

我七点到银锭桥,你能过来吗?

 

后海的霓虹渐渐升腾了起来,千奇百怪的歌声开始了骚动,海水也有些不大安分,和着节奏扭曲着晃动起来。那些海水还没有完全被浮冰封锁,还保藏着冬天里的最后一点欲望。

两个陌路人,准时在桥头见了面。

没什么多余的话,他只说他是北京人,觉得外地人刚来北京不容易。他只说是他年迈的父母捡到的,那堆零钱散了一地,他们一张张地拾起,码回到钱包里。他只说这没什么。

我挣扎着一次次把备好的酬金塞到他的手里和兜里,被一次次地退回来。我把包里值三百块钱的电影卡塞给他,说和你女朋友去看吧。

他说我不爱好文艺。看你是搞文艺的,你看还能有点用。

我几乎绝望了,说,我是搞写作的,以后我能帮上您点什么吗?

他说我们的工作不沾边,我是做房地产的。

我突然明白了,不再戏剧般地逼他。他和我一样,只想彻底地做个好人。这愿望多简朴,可我曾把它想得那么难。我对着他的背影沉吟着:我的钱包再也不会丢了,因为你把它永远地还给我了

 

后海之夜总是充满了悖论。

当一切重新复原的时候,我突然心疼起那张被我撕碎的朱丽叶。然而热纳提告诉我,年轻人的《北京人》就要上演了。他会送我票的,不用我再花钱去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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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仰 望——给斋月中的石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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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 望

——给斋月中的石彦伟

 

从身体中剥出身体

光有蛮力,不一定奏效

在思想中抽出思想

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上忙

有信仰的人,天下即法场

 

从首都北京,到贵州高原

再到武陵山区的佛顶山

他不想下河,谁也休想把他拉下水

他的海拔有点高,当然

不是高高在上的高

 

我们荡满思想的头颅

只够得着他的肩膀。有的踮着脚跟

也不及他的裤腰。他每走一步

都从大地出发,又落在大地上

走走停停之间,是速度,也是距离

 

那个夜晚,我们一道

在石阡县城的街上丈量影子

月亮,这天空的另一颗心脏

在孤独中放光。而更加孤独的我们

不知不觉,被月色一一摸亮

 

201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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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遴选颁奖暨创投项目签约仪式在京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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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遴选颁奖

暨创投项目签约仪式在京举行

全国少数民族影视剧本遴选颁奖暨创投项目签约仪式
全国少数民族影视剧本遴选颁奖暨创投项目签约仪式现场

  由北京国际电影节民族电影展组委会、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北京市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电影资料馆、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联合主办的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遴选颁奖暨创投项目签约仪式4月20日在京举行,电影剧本《德吉德》《雌雄翡翠鸟儿》《元上都》,电视剧剧本《京剧大师马连良》《黑斑》《知青树》等6部作品获优秀剧本奖,《缉毒娃》《版纳春秋》等32部作品获入围奖。国家民委副主任丹珠昂奔,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廖奔,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长、中共青海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吉狄马加,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白庚胜,国家民委文宣司司长武翠英,第三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组委会副秘书长、北京民族电影展组委会主席牛颂,中国作家出版集团管委会副主任、作家出版社社长葛笑政,《民族文学》主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副会长叶梅等出席。

吉狄马加(左)、丹珠昂奔(右)在仪式上讲话
廖奔(左)、牛颂(右)在仪式上讲话

  与会领导在讲话中指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和北京市民委组织的优秀剧本遴选工作,将文学创作和电影剧本、制片人、导演、投资方、发行和影视文化公司组成一个链条,让文学有出路,让电影、电视有素材,让导演有好本子,让观众有好看的影视看,形成真正的文学影视产业链。而在未来几年里,能够与好莱坞大片抗衡的中国电影只有本土题材和民族题材。少数民族题材是中国电影的宝库,是中国文化走出海外的独有优势。民族题材电影关乎中国文化的竞争力,只有大力发展民族题材电影,才能实现中国文化强国梦。

  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遴选活动系北京国际电影节民族电影展的重要组成部分,继2011年举办首届以来,成功推出了许多具有浓郁民族特色和上乘艺术水准的民族电影剧本并投入拍摄,已成为振兴民族影视、推精品出力作的重要渠道和特色品牌。本届遴选活动共收到来自中华各民族的剧本作品240部。本次仪式不仅为获奖作品的创作者颁奖,而且就《德吉德》《海棠山》《沙海老兵》等部分创投项目进行了现场签约,由文化部民族电影发展专项基金委员会分别给予10万元和5万元的奖励,以鼓励优秀剧本的创作,有效地拉动了少数民族影视剧本的运营机制。

左至右:石一宁、倪学礼、范咏戈在仪式上宣读授奖辞

  参加会议的还有:范咏戈、石一宁、倪学礼等专家学者。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影视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赵晏彪主持会议。(文:高小立摄影:王纪国)

 

 

“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题材影视剧本遴选”结果公告

 

电影优秀剧本奖(以得票多少排序):
《德吉德》  编剧:卓·格赫(蒙古族)  博德丽娅(蒙古族)

《雌雄翡翠鸟儿》  编剧:于海军

《元上都》  编剧:臻荣


电视剧优秀剧本奖(以得票多少排序):
《京剧大师马连良》  编剧:李佩伦(回族)

《黑斑》  编剧:赵云杰

《知青树》  编剧:王树明

 

电影剧本入围奖(排名不分先后):
《缉毒娃》  编剧:李宏荣(彝族)

《断臂车手》  编剧:关键

《格勒图的春天》  编剧:孙角 袁媛

《响水河上月弯弯》  编剧: 浩歌(苗族)

《喜马拉雅牧羊兵》  编剧: 秦志全

《眷恋大山的“哈萌”》  编剧:陈则慧

《索伦传奇》  编剧:刘志法(蒙古族)

《美岱召的狼烟》  编剧:刘小伟

《姑鲁之恋》  编剧:杨胜勇(苗族)

《西域》  编剧:罗晓晴

《六道兵符 》  编剧:郭萌

《龙凤呈祥》  编剧:吕程 萨出日夫(蒙古族)

《玛尼石的秘密》  编剧:林峰

《祖图传奇》  编剧:雷德和(畲族)

《麻绳》  编剧:娜恩达拉(达斡尔族)

《康巴汉子》  编剧:张险峰 张小兵

《蓝色歌谣》  编剧:孙泉喜(蒙古族) 叶鸣(蒙古族)

《养蛊的少女》  编剧:赵鹏

《班超定远》  编剧:王文明  袁银波

《贡嘎的烦恼》  编剧:罗丹

《新村新鲜事》  编剧:刘洪涛  刘德洲

《满洲绝密报告》  编剧:关守中(满族)

《灰母驼》  编剧:欢尼什·俄力牙斯(哈萨克族) 翻译: 玛力古丽•巴拉汗(哈萨克族)

《青年十世班禅》  编剧:姜骁军

《芦笙舞之恋》  编剧:熊明国

 

电视剧剧本入围奖(排名不分先后):
《版纳春秋》  编剧:韩声雄 周光荣

《珠穆朗玛之恋》  编剧:黄绵瑾 黄 炎

《日暮深河》  编剧:广向阳(布依族)

《徭妹闯宫》  编剧:明德昭(壮族)

《侗寨枪声》  编剧:吴能夫(侗族)

《苗疆往事》  编剧:黎明轩(彝族)

《滦水谣》  编剧:张辉利  吴育文(回族)  马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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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民族文学》多民族作家改稿班在北京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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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民族文学》多民族作家改稿班在北京举办

 

本刊讯  415日至21日,由民族文学杂志社主办的“2013《民族文学》多民族作家改稿班”在京举办,为春天的北京增添了一抹多民族文学交相辉映的亮色。作家与编辑面对面改稿是《民族文学》办刊32年来坚持的优良传统,自2007年以来先后举办大型改稿班、研讨班及培训班7次,推出了许多优秀作家作品,成为刊物实施精品战略,围绕“办好”两个字下功夫的重要举措。本次改稿班邀请到来自全国各地13个民族的26位主要使用汉文创作的作家,不仅包括达真(藏族)、阿舍(维吾尔族)、刘荣书(满族)、单永珍(回族)、曹有云(藏族)、金昌国(朝鲜族)、梦亦非(布依族)等具有一定创作实力的作家,还特别关注到句芒云路(苗族)、杨蓥莹(满族)、苏笑嫣(蒙古族)等刚刚崭露头角的80后、90后新锐。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何建明到会作专题讲座,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白庚胜,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梁鸿鹰、《诗刊》副主编商震、《小说选刊》副主编王干等出席改稿班并授课、指导,《民族文学》主编叶梅,副主编李霄明、石一宁携汉文版编辑与作家就其新近创作的具体作品提出了恳切务实的修改意见,就创作观念、经验技巧、题材选择等话题深入座谈。作家们表示获益良多,力争创作修改出一批立得住、叫得响、好看又耐读的精品力作。(石彦伟)

 

另讯,2013《民族文学》翻译工作会在京举行

415日,2013《民族文学》翻译工作会在京举行。中国民族语文翻译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建辉,总译审、副局长阿里木江携各文室负责人、翻译家,《民族文学》主编叶梅,副主编李霄明、石一宁携少数民族文字版编辑共近30人,就《民族文学》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哈萨克文和朝鲜文5种文版的翻译工作进行了互动交流,总结4年来的合作经验,分析当前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探索扩大少数民族文学翻译队伍、提高刊物翻译质量的途径和办法。翻译工作是“办好《民族文学》,特别是少数民族文字版”的重中之重,几年来,翻译局完成了《民族文学》5种文版77期共计1000多万字作品的翻译译审工作,来自社会各界的300多位翻译家、翻译工作者及母语作家参与了翻译工作。目前,《民族文学》民文版翻译水平跃上新台阶,并积极与蒙古国、哈萨克斯坦、朝鲜、韩国等国开展文学交流,初具“国家级水平、国际性影响”。(杨玉梅)

 


    开班典礼

藏族作家、翻译家觉乃·云才让

布依族作家诗人梦亦非(右)、苗族90后杨树直

土家族双雄刘少一、凌春杰

维吾尔族女作家阿舍、回族女作家平原

壮族女作家罗南、瑶族作家冯昱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在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朗诵《我的城》声援巴勒斯坦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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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朗诵《我的城》    作者/朗诵:石彦伟

诗朗诵《我的城》(优酷视频,点击查看)

 

    4月22日,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举办第三届“世说诗韵”诗歌朗诵比赛(暨樱花诗会分赛区决赛),我有幸与著名朗诵艺术家冯福生、米清河、詹泽几位前辈和文学院的老师一起出任评委,并在嘉宾表演环节,朗诵了一首由我原创的诗歌《我的城》。这是我于2012年末加沙遭受以色列轰炸时所含泪写下的诗歌,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朗诵出来。我在夏青杯、齐越节都曾做过表演嘉宾,在中央电视台、人民大会堂都曾与名家同台朗诵,可是这一次,在这样一个其实并不大的舞台,我还是感到了莫名的紧张。我不知道以我这样一个生于安乐中的人,究竟能否用文字和声音表达出苦难民众最迫切的心情,表达一个中国写作者的良知和正义感。我不知道面对以色列这样凶残、不义的屠戮行为,为什么全世界只有中国没有发出反对的声音,哪怕仅仅是在民间。不错,我是一个穆斯林,但我多么希望对巴勒斯坦问题的认识与表达,与我的宗教身份划清界限。假如您感到我是狭隘的,请远离我;假如您感到我还有一点点真诚与公正,请走近我,拉住我的手,和我们一起诚实地哭一次。 











      我的城  

 

 

石彦伟

 

 

       天空倾斜之时,鸟儿开始了嘶哑的歌唱

  我开始写诗!太久没有写出过诗

  (风雅的诗,爱情来临时蠢蠢欲动的诗

  假装忧患的诗,都没有写出)

  我的诗太金贵了,它只存活在心尖剧痛的刹那

   

  我的城,它又哭了

  (我不知道除了写一首诗,还能为它做些什么)

  那么多卑贱的生命那么快地死去了

  那么多的人把它当成新闻遥远地看着

  我不看了!我在黑夜一个人朗诵我的诗

  给我的加沙我的城,我的老人我的女人我的孩子

  我的橄榄枝,我的远寺,我的吉哈德

  我饱胀的血块,战栗的食指,仰向天空的双掌

  大声喊吆——

  我写了一首诗给了你们吆,并只做了这些

  原谅一个如此无能的诗人吧

  只会写诗,连石块都不敢投出的诗人

    

  天空中划过一声哂笑

  人们收紧了眼皮,歌鸟感到了垂危

  我深刻地懊恼于声音的喑哑

  犹太人,受难最深、向全世界祈求怜悯的犹太人

  今天正把复活的屠刀伸向正义

   

  诗人们,今夜我高贵的心向你们求援

  如果不愿为我们孤独的城写一首诗

  如果杀戮只因遥远便不能使你们愤怒和悲恸

  请至少以沉默,加入片刻的哀悼

  但我的哀悼与沉默无关

  我深信朗诵自己的诗,也是一种战斗

  我的城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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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志远老师逝世,重温《枸杞花开》,谨致深切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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唁  电

东北师范大学校友会:

  惊悉校友冯志远老师仙逝,谨致深哀!冯老师是我最为敬重和怀念的恩师。他支教宁夏四十二年、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的事迹,感动了吉林,感动了宁夏,感动了整个中国。七年前,我在母校学习期间,曾撰写《关于向校友冯志远学习的倡议书》,创作并首演了诗朗诵《枸杞花开》。一直以来,作品的众多表演者和观众深受冯老师精神的教育和洗礼,他无上高贵的灵魂与伟岸的人格,对许多素昧谋面的青年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忆及曾去寻访过的中宁支教故地,以及曾为冯老师亲面朗诵的往事,目眢心忳,长泪湿襟。我深信,先生精魂必将熔铸为人类师范文明的重要代表,而先生用毕生心血灌溉的枸杞花,必将在一切遗爱者心中永开不败。

 

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编辑、校友 石彦伟

二〇一三年五月三十日

 

附一:《关于向校友冯志远学习的倡议书》

 

全校同学们:

    有这样一种精魂,可以逾越时空,撞击年轻的心灵;有这样一种感动,可以透过喧嚣,触动年轻的心弦。冯志远,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可当它从容而遒劲地传进人们的耳鼓,黑土地沸腾了,黄土地沸腾了,所有被爱温暖过的心灵都为之沸腾了!于是,一段光荣而泥泞的历史,愈加清晰地浮现在我们眼前——

    1953年,刚刚走出东师校园的他,怀揣着满腔热忱,走上了教书育人的三尺讲台。五年后,他放弃了大上海的安逸与舒适,毅然选择了支教宁夏,一去就是整整四十二个春秋!在这四十二年中,他远离都市的繁华,疏离家人的眷顾,数十年如一日地扎根农村教育,把爱与智慧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西部那片古老而贫瘠的土地。由于长年操劳,他不幸双目失明,却仍凭借记忆触摸着他所忠于的事业;再后来,他半身瘫痪,却仍牵挂着他躬耕一生的园地……孩子们长大了,学生们成材了,他却只给自己留下了黑暗的世界和被病痛折磨的身躯。就是他,用生命的呼唤,用平凡而伟大的行动,让西部为之动容,神州为之震撼!

    冯志远是东师人的杰出代表。“2005年度感动吉林十大人物”、“2005年度感动宁夏十大人物”的获选,是全体东师人的骄傲。他的精神是对我校“勤奋创新、为人师表”校训和“尊重的教育”理念的深刻诠释,是辛勤耕耘、默默奉献的教师精神的完整表达,更是对在教育战线上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全体教师的有力激励。

    虽然他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却把无限的光明带给了祖国西部的孩子们;虽然他燃烧了自己的人生岁月,牺牲了家庭的幸福欢乐,但他却换来了桃李满天下的无悔无憾。同学们,当冯志远同志的事迹一次次润湿我们的眼眸,沉睡的责任开始在心灵深处浮起;当榜样的旗帜已然在春风中猎猎抖响,一种力量正踏着英雄的节拍,蓄积,升腾!

    在此,我们向全校同学发出倡议——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恪尽职守,爱岗敬业,以崇高的事业心和强烈的责任感忠诚于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甘于寂寞,淡泊名利,坚持实现自身价值与服务祖国人民的统一,用支教的执着信念在贫瘠的土地上播撒爱心;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为人师表,爱生如子,不仅做学生学业的良师,更成为他们灵魂的向导、道德的楷模;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坚韧不屈,笑对人生,面对病痛的折磨依然保持勇者的坚强和智者的达观。

    同学们,榜样的声音在呼唤,年轻的你是否还要等待?睁开眼睛,替一位盲者催开更多的笑脸;放开脚步,去继续先行者奉献的旅程——走向西部,走向基层,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让我们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历史征程中谱写壮丽的青春乐章!

                     共青团东北师范大学委员会

东北师范大学学生会

东北师范大学研究生会

东北师范大学学生社团联合会

            2006年3月6日

 

附二:朗诵作品《枸杞花开》

 
2006年9月东北师大60周年校庆 第一次朗诵《枸杞花开》

2006年10月在中国传媒大学第九届齐越朗诵艺术节第一次把《枸杞花开》带上全国舞台

2006年12月在团中央教育部第二届中国大学生校园文化节 表演《枸杞花开》


2008年我的大学时代告别演出——毕业朗诵会同样取名为《枸杞花开》

2008年7月1日毕业日,随东北师大支教团成员一起去吉林省医院看望冯老师,并朗诵《枸杞花开》

2011年寻访冯老师支教过的宁夏中宁

 

 

《枸杞花开》

 

作者:王稼之、石彦伟

首诵:石彦伟、王洋  

 

女:她红的时候,像一串烧红的玛瑙,叫人心里头发烫。那一刻——
男:那一刻,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女:我的家,在宁夏川一个叫做中宁的地方。
    这里满眼是无尽的戈壁,裸露的荒凉。
    可就是在这样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却到处生长着一种倔强的生命——枸杞花!
男:她红的时候,像一串烧红的玛瑙,叫人心里头发烫。
    四十二年前,从我来到这片黄土地那天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女:爱上了她,你就爱上了这讲台,和这黄土地上的学生。整整四十二个年头,你不愿离开,
男:不愿离开。
女:不愿走,
男:不愿走。
女:火枸杞开了一春又一春,伴你从黑发到白头。
男:孩子,我又何尝不想走!每次接到家里的来信,我的手就开始发抖。
女:你在发抖?
男:我不敢看,妻子和儿子的话,叫我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女:可是老师,你没走啊。
男:是啊,我不能走,我得看着你们这些碎娃娃,开成最美的宁夏红。
女:老师,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我们都知道。     看看你住的宿舍:床上铺的是麻袋,身上盖的是烧得只剩下半截的褥子,还有洒了一地的菜汤。
男:别说这些了孩子,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出息了,我比啥都高兴。
女:我们没给你丢脸!你还记得那个上课最爱发言的妞妞吗?她现在已经成了北京大学教授!
男:还有那个最调皮的数来宝……
女:你每天都去给他辅导,他现在已经成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著名导演!
男:哎呀,孩子们,我想你们哪!我多想再给你们上两堂课,听听你们的笑声,看看你们的模样。     可是终于有这么一天,我得走了!
女:为什么老师,你不能走!
男:我的眼睛不行了,我看不见你们了……
女:我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男:我的腿也不行了,我下不了床……
女:我扶你,我们都扶你!我们给你挑水,给你喂饭,给你穿衣,我们养着你!

男:不,我还是得走,我教不了你们了!
女:你能教!你在教我们学做人,做一个问心无愧的好人。     老师你看,学生们都回来看你了!他们手里都捧着你最喜欢的枸杞花。
男:枸杞花!
女:在你的身后,跳动着一团火焰!
男:一团火焰!
女:你知道么?这就是枸杞花的海洋。
男:枸杞花,多美的花儿啊,我听到,听到了它们绽放的声响。
女:枸杞花开的岁月,我们永远也忘不了,是你用一生的爱,点亮了孩子的心!
男:孩子的心!

 

附三: 《枸杞花开》校庆首演(点击视频)

附四: 《枸杞花开》齐越节版本(点击视频)

 

附五:2008年7月1日看望冯老师日志节选

 

    时间就匆匆到了。我和王洋要随第十届支教团的五位赴宁夏支教的同学及支教归来的学长学姐,一起去看望冯志远老师。尽管在原则上,我和王洋只是随行者,但我深知老师把慰问日定在我即将离长的前一天,意味着什么。我实在无法可想怎样迎接着这突然到来的相逢,我该怎样去面对他,怎样去珍惜这个原本是遗憾但居然没有成为遗憾的机缘。

    我们轻轻地走进了病房。

    我看到了他!

    他的一只眼睛半睁着,可是暗淡无光,实在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左臂紧紧地贴在胸前,粘合在一起,动不了。他现在不仅是诗歌中写的那样,双目失明、全身瘫痪,而是增添了股骨头坏死、脑血栓等等的顽疾。可是,就是眼前这个垂暮的、孱弱的老人,居然就是支教宁夏四十二年、没分过房子、没得过职称、没升过工资的冯老师,居然就是失明了又在讲台上讲了四年历史课的冯老师,居然就是培养过北大教授、上影导演的、学生超过一万人、被胡锦涛总书记批示要求全国广泛学习的冯老师、居然就是我们用诗朗诵和电影让长春、北京、重庆和全中国都流下无数热泪的冯老师!我本以为在我离开长春之前,再无机缘见到他、亲口叫一声冯老师了,可是现在,他就活生生地躺在我的面前!

    朗诵会上的枸杞花原来真的没有最终凋谢。今天,她又一次红了。

    她红的时候,像一串烧红的玛瑙,叫人心里头发烫……

    我们当着冯志远老师的面,最后一次朗诵起那首被传诵得太多的《枸杞花开》。我们不敢用夸张的表情,尽管他看不到;我们不敢用洪亮的声音,尽管他听不清;我们更不敢用投入的感情,尽管我们可以。因为,在那样的情景下,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我们在深情地朗诵,只有冯老师在张着嘴喘息着聆听,我们稍微一动感情就会泣不成声。那样,冯老师的心理也会承受不了的。我只看见王洋的眼泪无声地滚落在地上,冯老师的手在颤抖,而我则强忍住鼻头的酸楚,把朗诵粗糙地完成了。

    这是《枸杞花开》被完成的最粗糙的一次。可是,这是枸杞花,第一次,真正地开放!我们都哭了。我是在朗诵完以后,冲出病房出去号啕大哭的。我不想让任何人听到或看到我的这种大悲。那感觉仿佛冯老师已经离开我们一样。其实,再结束这次慰问以后,冯老师本来就要离开我了,我们彼此在有生之年,或许真的再没有机会面对面地相见了,我就要与我心灵的真正导师、我心目中这个国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民教师诀别了!我不记得我又回到病房跟冯老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我们带着《枸杞花开》走了许多地方,让许许多多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演出结束后,所有的人都在向我们表达祝贺,说我们朗诵得太好了,可是每当这时,我都受之有愧。《枸杞花开》不属于我们,它只属于您一个人。不是我们朗诵得好,是您大爱无边。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做学生了,可是我们特别想当着您的话叫您一声老师,我们都是您的学生……

    最后一句话是王洋说的。冯老师听完这句话,明显地面部抽搐起来。我们怕他病情不稳定,马上打个岔过去,匆匆辞别了。一路上,满脑子都在想着他听朗诵时的表情,听完以后艰难地蹦出的“好”、“感动”、“真不错”这样的词汇,还有他接过我和王洋送他的收音机时,那摩挲不停的一只苍老的手。

    心潮难平。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枸杞花开》:感恩与缅怀——悼冯志远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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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7月1日,随东北师大支教团赴吉林省人民医院看望冯老师,并现场朗诵《枸杞花开》

 

《枸杞花开》:感恩与缅怀 

 

石彦伟

 

    大约七年以前,东北师大校团委接到一个老人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喑哑而滞重:“我想知道现在母校的孩子们还有没有人在支教?可以让我见见他们吗?”接电话的老师此时并不知道,提出这个恳求的老人其实根本看不见,他已在支教宁夏42年的光阴中,积劳成疾,双目失明;他若不是全身瘫痪,可能还不会被抬回长春老家。他叫冯志远,是中文系上世纪50年代的老毕业生。

    在今天,冯志远老师的名字连同他的事迹已经被很多人熟知,但当时就连母校也是刚刚得知还有这样一位师德高尚的老校友被遗忘和埋没着。那年恰逢东北师大60周年校庆,日子定在教师节,母校商议一定要排演一个代表“东师精神”的诗朗诵节目,把冯老师的事迹第一次以艺术的形式搬上舞台。那时我还在母校读大二,写作与朗诵方面有些专长,这个创作任务就交给了我。

    半年时间如芒在背。跑遍资料室、图书馆,搜遍网络上一切音频、视频和文字材料,仍觉得创作使命是何其艰难,总也找不到一条线索,可以在短短几分钟里串联起冯老师如此负重的一生。忽然想到,冯老师的支教地宁夏中宁是枸杞之乡,他培养的学生成千上万,就像枸杞花一样成片地绽放——多美的意象啊!《枸杞花开》这首诗就这样一气呵成。我与搭档兴奋地冲进广播站,一口气录出了样带。那天下着蒙蒙春雨,校园广播里第一次传出了冯志远的名字!竟有同学闯进广播站,泪眼汪汪地问道:“这故事是真的么?”我无法作答,因为此刻,泪水也早已浸湿我的脸庞。我做了这么久播音员,听众闯进站里的事儿还是第一次遇到。

    2006年9月10日,长春五环体育馆,两万多名东师学子屏息倾听,我伫立在追光里,扮演着尽管已经熟悉、但其实仍很遥远的冯老师。当我说出“我的眼睛不行了,我教不了你们了”,几十名学生在喊:“我在这,我们都在这。”我说:“我的腿也不行了,我下不了床。”学生们又忘情地喊道:“我扶你,我们都扶你。我们给你挑水,给你喂饭,给你穿衣,我们养着你!”掌声雷动。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哭了,青年学生哭了,摄像师的手颤抖了。

    《枸杞花开》红了。在北京,在重庆,在许多大大小小的舞台上,枸杞花不知开了多少遍,每开一次,场上场下都是泪流成河。后来,几十所高校的学生因为各种渠道,听到了这个作品,纷纷拿去传诵,有的获了奖,有的出了名,有的在博客上搜到我,留言表示感谢。七年以来,我的回复只有一句:“一切都为传播冯老师的精神,在这个神圣高尚的命题面前,任何一己的荣誉都是不应该的。”

    2008年7月1日,那是我的毕业日,也是在长春的最后一天。老师安排我们俩,同母校第十届支教团五位即将赴中宁支教的同学,还有从那里支教归来的学生,一起去看望冯老师。我实在无法可想该怎样迎接这突然到来的相逢。我轻轻地走进了病房,见冯老师躺在雪白的床上,一只眼睛半睁着,可是暗淡无光,左臂紧紧地贴在胸前,粘合在一起。他不仅是诗中写的那样失明和瘫痪,还增添了股骨头坏死、脑血栓等一堆顽疾。我和搭档送给他一只收音机,他用衰老抖动的手摩挲不停,口里微弱地道着感谢。应大家的要求,我们当着冯老师的面,朗诵起那首被传诵太多的《枸杞花开》。“她红的时候,像一串烧红的玛瑙,叫人心里头发烫……”我们不敢用夸张的表情,尽管他看不到;不敢用洪亮的声音,尽管他听不清。在那一刻,面对冯老师张着的嘴和孩子般的表情,我们稍微一动感情就会泣不成声,那样对老师的病情不好。我只看见搭档豆大的眼泪无声地滚落在地上,而我则强忍住鼻头的酸楚。那是我最粗糙的一次朗诵经历,却是千锤百炼的枸杞花第一次真正地开放。冯老师一直微笑着,艰难地蹦出“好”、“感动”、“真不错”这样的话来。大家都哭了。

    我是冲出病房以后号啕大哭的,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大悲。那感觉仿佛是这位共和国最伟大的人民教师就要离开我们一样。我至今清楚记得当时跟老师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们带着枸杞花走了许多地方,让许多人热泪盈眶。所有的人都在表达祝贺,可每当这时我都深深愧疚。《枸杞花开》不属于我们,她只属于您一个人。不是我们朗诵得好,而是您大爱无边。”我压抑着泪水,试着说出了最后一句:“我没有上过您的课,可我特别想当着您的面叫您一声老师,我们都是您的学生。”

    今天,在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老师冯志远已经一个人带着黑暗远行而去了。我在无眠的夜里不断刷着微博,眼前闪现出一片我曾见过的枸杞林,在中宁辽阔的原野里抽搐摇曳,火红火红地一片,像是他用最后的光明点亮的万盏烛火。

(原载《银川晚报》2013年6月3日)

 

 

附一:《唁电》

 

 

 

东北师范大学校友会:

  惊悉校友冯志远老师仙逝,谨致深哀!冯老师是我最为敬重和怀念的恩师。他支教宁夏四十二年、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的事迹,感动了吉林,感动了宁夏,感动了整个中国。七年前,我在母校学习期间,曾撰写《关于向校友冯志远学习的倡议书》,创作并首演了诗朗诵《枸杞花开》。一直以来,作品的众多表演者和观众深受冯老师精神的教育和洗礼,他无上高贵的灵魂与伟岸的人格,对许多素昧谋面的青年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忆及曾去寻访过的中宁支教故地,以及曾为冯老师亲面朗诵的往事,目眢心忳,长泪湿襟。我深信,先生精魂必将熔铸为人类师范文明的重要代表,而先生用毕生心血灌溉的枸杞花,必将在一切遗爱者心中永开不败。

 

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编辑、校友 石彦伟

二〇一三年五月三十日

 

附二:《关于向校友冯志远学习的倡议书》(撰稿石彦伟)

 

全校同学们:

    有这样一种精魂,可以逾越时空,撞击年轻的心灵;有这样一种感动,可以透过喧嚣,触动年轻的心弦。冯志远,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可当它从容而遒劲地传进人们的耳鼓,黑土地沸腾了,黄土地沸腾了,所有被爱温暖过的心灵都为之沸腾了!于是,一段光荣而泥泞的历史,愈加清晰地浮现在我们眼前——

    1953年,刚刚走出东师校园的他,怀揣着满腔热忱,走上了教书育人的三尺讲台。五年后,他放弃了大上海的安逸与舒适,毅然选择了支教宁夏,一去就是整整四十二个春秋!在这四十二年中,他远离都市的繁华,疏离家人的眷顾,数十年如一日地扎根农村教育,把爱与智慧毫无保留地倾洒在西部那片古老而贫瘠的土地。由于长年操劳,他不幸双目失明,却仍凭借记忆触摸着他所忠于的事业;再后来,他半身瘫痪,却仍牵挂着他躬耕一生的园地……孩子们长大了,学生们成材了,他却只给自己留下了黑暗的世界和被病痛折磨的身躯。就是他,用生命的呼唤,用平凡而伟大的行动,让西部为之动容,神州为之震撼!

    冯志远是东师人的杰出代表。“2005年度感动吉林十大人物”、“2005年度感动宁夏十大人物”的获选,是全体东师人的骄傲。他的精神是对我校“勤奋创新、为人师表”校训和“尊重的教育”理念的深刻诠释,是辛勤耕耘、默默奉献的教师精神的完整表达,更是对在教育战线上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全体教师的有力激励。

    虽然他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却把无限的光明带给了祖国西部的孩子们;虽然他燃烧了自己的人生岁月,牺牲了家庭的幸福欢乐,但他却换来了桃李满天下的无悔无憾。同学们,当冯志远同志的事迹一次次润湿我们的眼眸,沉睡的责任开始在心灵深处浮起;当榜样的旗帜已然在春风中猎猎抖响,一种力量正踏着英雄的节拍,蓄积,升腾!

    在此,我们向全校同学发出倡议——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恪尽职守,爱岗敬业,以崇高的事业心和强烈的责任感忠诚于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甘于寂寞,淡泊名利,坚持实现自身价值与服务祖国人民的统一,用支教的执着信念在贫瘠的土地上播撒爱心;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为人师表,爱生如子,不仅做学生学业的良师,更成为他们灵魂的向导、道德的楷模; 

    让我们学习冯志远,学习他坚韧不屈,笑对人生,面对病痛的折磨依然保持勇者的坚强和智者的达观。

    同学们,榜样的声音在呼唤,年轻的你是否还要等待?睁开眼睛,替一位盲者催开更多的笑脸;放开脚步,去继续先行者奉献的旅程——走向西部,走向基层,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让我们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历史征程中谱写壮丽的青春乐章!

                     共青团东北师范大学委员会

东北师范大学学生会

东北师范大学研究生会

东北师范大学学生社团联合会

            2006年3月6日

 

附三:朗诵作品《枸杞花开》

 

作者:王稼之、石彦伟

首诵:石彦伟、王洋  

 

女:她红的时候,像一串烧红的玛瑙,叫人心里头发烫。那一刻——
男:那一刻,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女:我的家,在宁夏川一个叫做中宁的地方。
    这里满眼是无尽的戈壁,裸露的荒凉。
    可就是在这样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却到处生长着一种倔强的生命——枸杞花!
男:她红的时候,像一串烧红的玛瑙,叫人心里头发烫。
    四十二年前,从我来到这片黄土地那天开始,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
女:爱上了她,你就爱上了这讲台,和这黄土地上的学生。整整四十二个年头,你不愿离开,
男:不愿离开。
女:不愿走,
男:不愿走。
女:火枸杞开了一春又一春,伴你从黑发到白头。
男:孩子,我又何尝不想走!每次接到家里的来信,我的手就开始发抖。
女:你在发抖?
男:我不敢看,妻子和儿子的话,叫我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女:可是老师,你没走啊。
男:是啊,我不能走,我得看着你们这些碎娃娃,开成最美的宁夏红。
女:老师,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我们都知道。     看看你住的宿舍:床上铺的是麻袋,身上盖的是烧得只剩下半截的褥子,还有洒了一地的菜汤。
男:别说这些了孩子,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出息了,我比啥都高兴。
女:我们没给你丢脸!你还记得那个上课最爱发言的妞妞吗?她现在已经成了北京大学教授!
男:还有那个最调皮的数来宝……
女:你每天都去给他辅导,他现在已经成了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著名导演!
男:哎呀,孩子们,我想你们哪!我多想再给你们上两堂课,听听你们的笑声,看看你们的模样。     可是终于有这么一天,我得走了!
女:为什么老师,你不能走!
男:我的眼睛不行了,我看不见你们了……
女:我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男:我的腿也不行了,我下不了床……
女:我扶你,我们都扶你!我们给你挑水,给你喂饭,给你穿衣,我们养着你!

男:不,我还是得走,我教不了你们了!
女:你能教!你在教我们学做人,做一个问心无愧的好人。     老师你看,学生们都回来看你了!他们手里都捧着你最喜欢的枸杞花。
男:枸杞花!
女:在你的身后,跳动着一团火焰!
男:一团火焰!
女:你知道么?这就是枸杞花的海洋。
男:枸杞花,多美的花儿啊,我听到,听到了它们绽放的声响。
女:枸杞花开的岁月,我们永远也忘不了,是你用一生的爱,点亮了孩子的心!
男:孩子的心!

 

 
2006年9月东北师大60周年校庆《枸杞花开》首演

2006年10月在中国传媒大学第九届齐越朗诵艺术节 《枸杞花开》第一次走上全国舞台

2006年12月团中央教育部第二届中国大学生校园文化节 《枸杞花开》作为唯一语言类节目入选闭幕汇演


2008年我们的毕业朗诵会几经推敲,最后取名为《枸杞花开》

2013年6月2日,冯志远老师追悼会上,由搭档王洋代表我们俩赴现场敬献花圈,在千篇一律略显敷衍的“沉痛悼念冯志远同志”的众花圈中,只有我们用心写下了属于自己的心声:“一声恩师尽湿两面几度悲声诵枸杞,两身荣誉只归一人毕生赤心传师魂。——『枸杞花开』创作表演者石彦伟王洋敬挽。”


 

 

点击视频观看 

1、 《枸杞花开》校庆首演

2、 《枸杞花开》齐越节版本

 

附四:电影《冯志远》

http://www.56.com/u12/v_NTc0NDQyODk.html  (点击观看)

 


海报

剧照

 

附五:与冯老师有关的歌词(2006年创作)

 

    《闪光的师魂》

    作词石彦伟

    东北师范大学“歌颂校友冯志远”歌词征集一等奖

 

那一捧黄沙土  堆积成沧桑的皱纹

那一条清水河  流淌着牵挂的眼神

那一条羊肠道  埋藏着跌撞的脚印

那一块旧黑板  擦不去无悔的青春

 

啊  喊一声冯老师  我知道你是咋样的人

独饮着苦涩的黑夜  你的笑容依旧那么真

杞乡父老念不够  黄土地忘不了

是你用最后的光明  点亮了孩子的心

 

啊  喊一声冯老师  我敬佩你是这样的人

火枸杞花开五十载  你的眷恋依旧那么深

东师儿女为你歌  黑土地为你唱

是你把一生的大爱  写进闪光的师魂

 

 

梦回西关》

作词石彦伟

 

我又一次梦见  那黄土地的西关

那里有我沸腾的青春  和湿润的思念

一串串红玛瑙  在春风中沉醉

沉醉的烛光中  是五十载流年

 

啊  西关  西关  梦中的西关

你可听到我对你深情的呼唤

 

 

我多想再回到  那黄土地的西关

站一站挚爱的讲台  摸一摸孩子的脸

我追寻走过的路  从不曾遗憾

虽然再也起不来  再也看不见

 

啊  西关  西关  梦中的西关

你才是我今生挚爱的家园

 

 

冯老师,我想念你》

作词石彦伟

 

还是一样的茅草房,还是一样的窗

走上这熟悉的教书台,想念着你的模样

我多想牵紧你爬满老茧的手

我多想扑进你父亲般的胸膛

啊,冯老师,我深深地想念你

想起你,我的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又是一年红果艳,又是一季桃李香

烛光中你抬起了头,却看不见家的模样

我多想摘颗星送给你当眼睛

我多想伸出手擦去你的忧伤

啊,冯老师,我深深地想念你

这片干涸的黄土地是你永远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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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庄笔会”之2013年北京回族作家交流会在京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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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端庄笔会

2013年北京回族作家交流会在京举行

 

端庄网讯(记者 刘阳鹤)201361日晚,由端庄文学网主办的第五届“端庄笔会”之2013北京回族作家交流会在北京燕兰楼餐厅举行。北京作为祖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历来是作家、艺术家的云集之地,在这里生活、工作的回族写作者也逐渐形成了一个较成规模的群落,仅就中国作协会员在全国的分布来看,北京的回族会员也是最为集中,但长期以来交流联谊的机会甚少。本次活动是以《回族文学》主编买玲赴清华大学访学为契机而举办的一次聚餐形式的民间交流,以“回族文学的时代留声”为主题展开讨论,现场洋溢亲情暖意,闪现真知灼见。

一些作家结合个人创作、研究经验,谈到当下及未来回族文学的思想、美学取向。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著名剧作家唐英超以长篇小说《大阿訇》、剧作《东方雄狮左宝贵》《使者》等为例,谈到回族文学作品应体现回族人的精神气派,写出气节和风骨,向中华和世界传达回族人心灵的美好坚守,将回族对伟大祖国的卓越贡献作出智慧而深刻的表达。中国作协会员、接力出版社社长白冰,书法家、学者李建工谈到回族文学的包容性问题,认为回族文学应包纳一切以回族人的眼光、心态和价值观念看待世界的作品,未必局限在本民族生活,而如《穆斯林的葬礼》这类作品,读者应更多看到其优点和贡献,给予更多宽容。中国作协会员、《方向》主编阮殿文结合对国内中篇小说创作的观察与思考,认为当下文坛普遍缺乏人文精神、宗教情怀,与世界脱轨,而回族文学恰好在此方面有极大潜力和优势,一旦有所突破很可能成为中国文学的有生力量。

一些作家从文化强国语境下,谈到回族文学面临的时代机遇与挑战,以及回族作家的坚守与担当。北京作协会员、诗人闪世昌,四川作协会员、《军嫂》主编何晓认为,文学应与社会各界建立广泛对话和联系,特别是充分利用整合回族企业家资源,构建回族高端文化产业的格局;北京作协会员、《民族文学》编辑石彦伟认为,自去年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创作会议召开以来,国家对少数民族文学的扶持力度空前加大,面对好的机遇,回族文学只有进入快车道才能步步跟上,一旦懈怠进了慢车道,就如堵车一般差距将一落千丈。回族作家应向汉、藏、蒙古等民族作家学习,提高艺术水准,多一些文化复兴的担当。每一个民族都实现文化复兴,方能实现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不能自己的民族自己都不管,最后把包袱丢给国家。读者王辉谈到,回族的广大基层百姓对民族爱得很深,但没有能力和渠道去表达,而作家是回族的长子,拥有老百姓没有的平台和机遇,有责任有义务为本民族代言和呼吁,广大读者对作家的期待可能是作家自己意识不到的,每一期《回族文学》,很多读者都在追着同一作家的作品在阅读和对比,如见好文章会争相传阅。回族作家对民族了解不深并不可怕,大家都应包容并伸手帮一把。

回族文学的民族特色与信仰表达也是作家们讨论的热点。铁道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会员王雅丽,中国作协会员、诗人冯连才,从出身于回族聚居地区的成长环境和家庭教育出发,追忆了自己对本民族的深厚情感,并提出文学创作应更多反映本民族生活,遇到创作困境可多搞这样的交流活动。新疆艺术研究所导演、作家苏海龙谈到,伊斯兰信仰是回族文化的核心文化,表达信仰不仅是回族文学名正言顺的本分,也是社会文化的有力补充,并设想了关“穆斯林文学”概念的理论建构。正在北京出差、刚刚获得“青海湖文学奖”的青海作协会员冶生福同样认为信仰是人们心中的一块“软肉”,有信仰的作家应对得起这份柔软,树立自己的文化自信。而刘阳鹤、马贵、子清、马葆华等90后作家、诗人亦谈到文学语境下的信仰解读应更多倾向“善”的层面,写出人性共通的良善底色。

与会作家还谈到回族文学与媒体的密切关系和发展前景。一级作家、中国作家网副主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媒体创作委员会主任马季,回顾从十几年来网络文学的发展境况,特别是少数民族网络文学的独特创造,认为少数民族网络文学已经是网络文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回族的网络文学应趁势而上,与瞬息万变的网络文学发展态势相协调。恰好从事网络文学创作的作家李道东,结合自身创作长篇小说《精灵侠客传》的经历,提出在科幻文学语境下阐述民族宗教文化内涵的可能性。作家出版社宣传编辑、“作家在线”运营总监刘强,端庄文学网站长,青年诗人小马奔腾,盛大文学华文天下出版公司出版人、青年学者马在渊,同样从新媒体与运营角度,触及回族文学的生态活性和扩大受众面的问题。大家也普遍谈到《回族文学》作为回族文学最重要的阵地,为回族文学的繁荣发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树立了回族文学和文化的优势品牌。《回族文学》不是一个编辑部的事业,而是全民族的事业,大家都应为它的发展出一份力,并提了很多办刊建议。

《回族文学》主编买玲作总结发言,感谢北京回族作家对《回族文学》长期以来的关爱和支持,深知任重道远,表示唯有进一步办好杂志,才能回报广大读者的厚爱。为突出回族特色,刊物现有关注历史的《岁月钩沉》《回族影响志》,关注人物与时代的《回族人物》,关注世界的《海外手记》等多个栏目,期待作家多赐好稿,并表示培养扶持青年作家是刊物一贯坚持的办刊宗旨,近期将考虑加大青年新锐作者的刊发比重。

交流会由石彦伟召集并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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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旧《2013年05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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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无奈,只能小小声明一下。请转载我的博文或者将这篇文章发到其他网站的朋友,能事先告知我一下,或者标明我的网络署名和博文地址,和本博客相连的我的微博是 泊小豆。另外,很多人联系我希望能够买下我这篇博文的版权,拍成电影。就此,首先谢谢能看完我这篇冗长文章的朋友,谢谢提出合作的诚意。非常抱歉,我拒绝把博文的故事拍成电影或者出书,同时谢绝纸媒转载。这只是我私人的情感,我只是通过网络表达出来而已,我不想因为改编或者商业用途让这份最纯的亲情变质,我只想保持它在心中最初的模样和我最真实的感觉,我仅仅记录了一小部分我愿意讲出的故事,也不想牵扯到家人的真实信息。最后,谢谢每一个曾经温暖过支撑过我们生活的亲人。感念我最亲的祖父。2013.05.17.)



爷爷和我


两岁时,我的亲生父母离异,年长我五岁的姐姐被判给了父亲,而我则因年幼,判给了母亲。遗憾的是,我的生母选择推脱,不愿意抚养我,74岁的爷爷说,我的亲孙子,我来带。从此,我的生母与我断了所有联系,我的世界里从此没有了她。父亲的工作决定了他不可能在北京,姐姐也去了父亲再婚的家庭和继母生活,继母因为不能生育所以视姐姐为己生。而父亲因为工作只能把我托付给爷爷,每隔两三年才能回北京看我一次。这一托付便是十多年,终日和我相伴的只有我的祖父。孩子对亲情的是非感非常明确,毫无疑问,在我心底,只有爷爷对我的疼爱没有任何瑕疵,爷爷对我的意义超过父亲。很小时候的事儿我并没有印象,都是家里人讲给我听听,我也只是听听,但我记事起的很多事儿都铭刻于心。因为同学们都有爸妈陪伴而我没有,对于胡同里长大的孩子来说,从小就被邻居家的小朋友编顺口溜来讽刺的感觉或许很少有人能够体会。

 

1.  爷俩 童年

 

我的爷爷生于1913年农历二月,用他的话说是经历了四个朝代。我祖上是旗人,曾祖母是德国人,爷爷是混血,是一位留洋西医,传统和西洋构写了他传奇的一生。爷爷年长我72岁,从我懂事起,我就觉得他很老,那时候爷爷留着不长的花白胡子,头发也是银白色的,不掺一根青丝。他有时会穿一身老中山装,有时又会穿戴老传统的长衫马褂和小圆帽儿,曾经也给我做了一套,可我嫌土气,从没穿出门过,爷爷就一直保留着。爷爷很瘦很瘦,年轻时一米八的身高,老了就缩了水,微微弯起的脊背,手指已经被烟草熏黄了,看上去却很精神。

 

奶奶在我父亲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爷爷和儿女孙儿们在老四合院住了半辈子,退休后,儿女们纷纷离开他自立门户,而他也开始一个人的独居,直到我的出现,小院儿成了他和我独一无二的世界。我家的四合院坐落在京城最老的恭俭胡同里,紧挨着故宫北海后海什刹海景山和鼓楼,位于地安门内,现在已经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旅游景点,传统的范儿深受小资们的喜爱,也是老北京们享受生活的安逸之地。在我的儿时,这里只是北京最老的居民区,那时没有被开发,一切都保留着皇城根儿下最老的传统和民俗,老人们孩子们相处和睦,很少有人意识到这里将来会变成全北京最昂贵的地皮,而我也一直觉得自己住在北京城最老最破的地方。如今,许多胡同大杂院已不复存在,改造后的胡同已不再像从前,现在很多古老的院墙上依稀可见巨大的拆字,老北京的文化逐渐在萧条在消失。我家的四合院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如今也成了很多游客喜欢参观的地界。小院儿是老北京最传统的格局,前前后后院里院外很多树是爷爷亲手种的,院子里也有些花花草草,还有一小块儿菜地,我们爷俩餐桌上小菜都是爷爷每天耕耘的结果。

 

我的家族很大,爷爷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八个孙子三个孙女,三个外孙两个外孙女,而我爸是最小的孩子,我也是所有孙辈儿里最小的,最大的侄儿只比我小两岁。爷爷对后辈很疼爱,对每个孩子都会关心,他从不奢望孩子们的回报,他只是负起身为家族最年长者的责任。因为最小,家里人对我都很好,哥哥姐姐对我也很照顾,小时候最开心的也是哥哥姐姐们来爷爷家玩,因为终于有人陪我开心地玩儿了。但每次晚上他们要走的时候,也是我最失落的时候,一是因为没人和我玩儿了,二是因为他们都可以回到爸妈身边,而我不能。长大后有次爷爷对我说,那时候看着我孤单的眼神儿很心疼。他告诉我,在我4岁的时候,有天晚上对他说:爷爷,我能喊你一声儿爸爸么,就一声儿。当时爷爷眼泪都下来了(不过这事儿我是不记得了)。从此,爷爷在心里更加偏我。


从小我就是家里的孩子王,我年龄小,但辈分大,几个侄儿外甥比我小不了几岁。我喜欢带领他们占山为王,在小哥的影响下,我在蔫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经常玩玩恶作剧伍的。我从小话就不多,看上去属于乖巧可爱的男孩儿。但其实我很任性,馊主意跟喷泉似的往外冒,做了坏事儿经常会表现出一副可怜样儿,大人们尤其是爷爷就舍不得指责我。但爷爷从来不会过分骄纵我,我如果做错事儿触碰到他的底线,他一定会给我相应的惩罚,让我从心底里知道这样做伤了爷爷的心。我6岁,小哥带着我偷拿爷爷放在桌上的零钱买汽水,而我在拿钱的时候被正巧进屋的爷爷逮到,立即招供。爷爷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小哥买了两瓶汽水回来,罚我俩看着桌上的汽水站了一个下午,直到开晚饭。吃饭的时候,爷爷打开汽水递给哥哥和我,说,喝吧。我俩开心地抱着瓶子喝起来,爷爷接着说,偷窃的行为是可耻的,以后想要什么就和爷爷讲,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求是合理正当的,但为了满足欲望去偷其实是看不起自己个儿。当时的我并不太懂,但我知道偷东西在爷爷看来非常丢脸。自此,我和小哥再也没有偷拿过长辈的任何东西。


很小的时候我经常问爷爷你喜欢哥哥姐姐还是我,爷爷就说,你自己琢磨琢磨。我说,爷爷你肯定喜欢哥哥们。爷爷就笑了,说你们都是我孙子,哪个都喜欢,但我悄悄喜欢你多一些。我听完就心满意足。很小的时候,哥哥姐姐来看爷爷,我对他们说,这是我一个人的爷爷。听得所有人哭笑不得,我爷爷就亲我。大侄儿比我小两岁,大哥经常带他来爷爷家,爷爷很疼他的大重孙。有次我看到就很生气,说,那你和他过好了,我要离家出走。爷爷就说,你是叔叔,要懂得谦让。我就哭了,说我只有你一个人啊。爷爷就没说话,把我抱在他腿上。哎,我小时候嫉妒心好强啊... - -

 

我读的小学也在一条胡同里,米粮库小学,如今已经没有了,并入了现在的什刹海小学。我不是特别调皮能闹的小孩儿,但喜欢发呆看闲书,桌上有一只蚂蚁都能把玩一个小时,课间会跑到胡同口看过往的行人、流浪狗和寥寥无几的汽车,因此,我成绩不好,老师也拿我没办法。但爷爷从来没有因此对我发过火,只是嘱咐我不能跑远了。

 

7岁,我第一次吃麦当劳,是爷爷带我去的,长安商城内家。爷爷给小哥和我点了很多好吃的,现在还保留着一张当时爷爷给我和哥哥拍的照片,照片里我和哥哥笑得很傻,鼻尖上还有番茄酱。也是这一年,身体一直很好的爷爷要做手术,我也因为爷爷住院而住到大姑家。两年没见的父亲也突然从国外回来,还有伯伯姑姑们的交谈和神色,让我意识到爷爷病得很重,八十岁了手术风险很大。从长辈们的交谈中和爷爷回避的眼神里,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亡,知道爷爷会离开我,再也不会和我在一起。手术前一天,爷爷特地让大姑把我带去医院,抱着我说了很久的话,快要走的时候,我抱着他的脖子说:爷爷你死了,我可怎么办?爷爷听后紧紧抱着我,亲我。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周围漆黑一片,我很害怕,也是从那一刻,我开始思考如果爷爷不在了,我该如何生活。后来手术很成功,爷爷醒来第一句就是问我在哪儿。这件事以后,晚上我经常会拉着爷爷的背心睡觉,会想爷爷年纪大了随时都会离开我,而我该怎么办,也正因此,我开始学会独立,什么事都靠自己。

 

8岁,三年级,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我的爸爸>,我回家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对着作业本愣神儿,爷爷问我怎么了,我说了原因,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点了支烟出了屋,后来我写了一篇<我的爷爷>,被老师当着全班点名说我不按要求写作业,同班一个小孩儿说,H没爹妈!从此我便被班里的男生嘲笑,我回家一个人哭了很久,爷爷问我为什么哭,我愣是什么都没说,而爷爷就抱着我摸着我的头,我就放肆地哭,这件事儿我一直都没忘,每每想起来都怅然若失。也就是那时起,我对父母怨恨的种子开始发芽,变得沉默寡言,朋友很少。

 

爷爷手很巧,我的很多玩具都是爷爷亲手做的,至今我还保留着,时不时拿出来把玩一下,时光就像回到了童年,爷爷把新做好的玩具递给我,我如获至宝。每年生日,爷爷都会给我买个礼物。印象最深的是,9岁,爷爷送了我一个变形金刚,因为每次我都会趴在西单百货大楼的柜台前盯着那一排玩具两眼放光(这是我哥形容我的)。那会儿一只变形金刚足够一胡同的小孩儿崇拜你半年了,收到礼物我特别开心,爷爷搂着我,用胡茬扎我。

 

晚上我一般都和爷爷睡在一起。老院子那时候没有暖气,北京的深冬气温会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家里只生炉子。冬天,临睡前爷爷会帮我把暖炉放好,被窝很温暖,有时爷爷会提前进被窝帮我暖床。夏天,爷爷会给我摇扇子,直到我睡着。他会给我讲很多故事,有他留学时候的事情,其中一段儿有关初恋,我哪儿听得懂哦;有皇城根儿大杂院里的人情冷暖,有一段儿关于我们胡同一个疯女人,据说是因为男人抱走孩子抛弃了她才疯掉的;有他和病家儿之间生死悲喜,有特殊时期家族的兴衰荣辱,当然最多的是各种神话故事。记得有次,我很早爬上床喊,爷爷来陪我睡觉嘛。爷爷笑眯眯地躺在我身边,说好嘞。我说,爷爷你怎么不摘假牙。爷爷想了想说,今晚我要做个美梦呢,梦里得吃好东西,我得戴着假牙才能吃噢。我大喊,爷爷你骗人,你是要等我睡着去打麻将,哼,我不喜欢你。爷爷连连说,哎哎,你个人精啊。然后起身去洗脸洗脚,认真地刷假牙。末了,钻进我的被窝,悻悻地说,小子,老子今晚梦里只有眼馋的份儿啦。我就搂着爷爷使劲儿地笑。爷爷就咯吱我,我身上痒痒肉多,就止不住地笑啊笑。


小时候我特别遗憾,问他为什么我们之间会相差那么多岁,永远无法超远。爷爷坐在小院儿的摇椅上,冬日的阳光照射在他一丝不苟的白发上,散射出来的光是银色的,非常好看。他笑着告诉我,傻孩子,有一天你就会发现这个差距会缩小,直到没有。我不懂,说,你是说你不要我了吧。爷爷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离开你。我拉着爷爷的手,爷爷又问我,你长大了,我动不了了,你会要我吗?我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爷爷点了支烟,说,那时候我就不在了。我说,那你去哪儿?他没回答,我也就没再问。不过这件事儿我琢磨了很久,长大几岁才慢慢懂。


夏天的夜晚,爷爷和我一起在屋顶看星星。爷爷告诉我每一个星座,分别代表什么。从小我就觉得爷爷什么都懂,他爱看书,讲故事绘声绘色的。微凉的夏夜里,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在一起,一人抱着一半大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吃着吃着就抬头看看漫天的星星,爷爷指着天空说,这一颗眨眼的星星是豆豆。我吃着西瓜说,喏,那一颗最亮的星星是爷爷。现在,我爷一定变成了那颗最亮的星星。


爷爷喜欢听戏,年轻时和许多京城名角儿私交甚好,经常会和我说起年轻时听戏的故事,也会唱几段儿,但我对京剧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爷爷钢琴弹得非常好,是曾祖母教他的,爷爷一直都没放弃过弹钢琴,我的钢琴启蒙老师就是我爷爷。每天两三个小时的练习对年幼的我来说很是枯燥,爷爷不会强迫我,耐心地劝我坐在钢琴前,有时我闹着坚决不弹,爷爷就自个儿坐在那儿开始弹琴。听着爷爷弹的曲子,我会不禁惭愧,乖乖坐回去,认真练习,而爷爷一直坐在我身后默默听我弹琴。碰到我弹不好的地方,他手把手地教我,指法节拍节奏和乐感,都是在爷爷一点一点反反复复地指导中培养出来的。从爷爷身上,我渐渐懂得耐心和坚持的力量。


记得爷爷八十岁的时候,手就开始不自主的震颤,就是哆嗦,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有。我有时候看他掏钱啊,端东西啊,吃饭啊,喝水啊,打洋火啊,手都是抖的。我就好奇,问他,爷你的手怎么了,你是紧张吗?他说,人老了都这样。我说,啊为什么?他只说,生老病死由天定。哎,我爷爷总是这么深奥。但自此以后爷爷就不再碰钢琴了,可他希望我好好学琴,不为别的,只因为音乐是一种生活,是一种乐趣。


爷爷非常爱干净,屋里也一直都收拾得整洁。家里很多物件都破旧了,但总是擦得明亮。从小爷爷就要求我必须要养成爱干净的习惯,衣服脏了就要换新的,要勤洗手。小时候爸爸给我买过一双新皮鞋,那时候正冬天,皮鞋刚穿第一天就被化雪后的泥水溅脏了。我回来很委屈,说鞋脏了,爷爷就帮我一点一点擦干净,第二天居然又和新的一样。爷爷爱干净的习惯一直保持着,而我也一样,家里不乱衣柜整洁,都是受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才养成的。 


每年过年,孙子外孙重孙们都要从大到小排起来给爷爷磕头,这是我家的老传统,爷爷会给每个人压岁钱。每个孩子都会领到一个悉心包好的红包。每次轮到我,姑姑伯伯们就说,你得多给爷爷磕几个头。我说,凭什么呀。他们说,你磕得越多爷爷给你钱越多。我说,我就磕一个。我大姑说我特别轴,好像真是,从小到大一直轴过来了。其实,爷爷包给我的钱是最多的,他会悄悄告诉我,一会儿拿到红包不能拆开给哥哥姐姐们看。


9岁那年暑假,大哥从广州回来,带着他儿子一起来看爷爷,大我三岁的小堂哥正巧在爷爷家和我玩,大姑和小姑也来看爷爷,几个人一起吃中饭。饭后,大哥拿出从广州带来的四个大芒果和一小袋红毛丹,这些热带水果当时在北京的市场上几乎没怎么见过。小哥和我都很好奇,眼馋着想吃。爷爷递给小哥和我一人一个芒果,给我大侄子也递了一个,大哥说这是给爷爷的,推脱着没让他儿子接下。小哥和我一起琢磨着吃芒果,弄得满手满脸都黄不拉机的,不过那芒果真心很甜,以至于我到现在都对芒果情有独钟。小哥吃完意犹未尽,又跑去和爷爷要芒果吃,爷爷继续拿了一颗给哥哥,大姑听到看到后,瞪了小哥一眼,小哥装作没看到,兴高采烈接过大芒果。大姑有些生气,说,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吃这些,留着给爷爷吃,听话。小姑也劝哥哥,哥哥显然有些不愿意,拿着芒果站着不动,爷爷笑着说,吃吧,还有一个呢。小哥俏皮地一笑,坐在沙发上剥开吃,爷爷说,喜欢吃就吃。我没有说话站在一边儿,看着他们,思考着大姑刚才说的话,心里隐隐有点难过。晚上,他们都走了后,爷爷拿出剩下的一个芒果,递给我,我说,爷爷你还没吃呢。爷爷说,我吃过,不爱吃,乖,拿着吃。爷爷说着话剥开芒果,我说,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吧。爷爷笑着答应,可他吃了一口就不再吃了。我说,爷爷,等我长大了你想吃什么就和我说,我给你买。爷爷听完说,没白疼你个臭小子。


小堂哥只比我大三岁,经常来爷爷家和我玩,有时候我的大侄子也来,我们仨经常一起在胡同里打闹。小哥小名北北,特别淘气,喜欢打架,有次惹了我们胡同一个大孩子,结果他跑了,留我大侄儿在那儿,小可怜被人家揍了一顿,哭着跑回家,爷爷看到,问清原因,边安慰边说,北北你这叔叔怎么当的?小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吃苹果,我看到有些生气,拉着我侄儿,跑到那个大孩子家门口,趁着没人把他家大人自行车的气门芯给放了。从那儿之后,我的几个侄子基本都听我的。


小哥比我会说话,所以很会逗家里的长辈。而我好像天生就不太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说话,多半沉默。有段时间,小哥住在爷爷家,经常和爷爷逗磕儿,而我话少,就在一边听着。小哥会经常讲他家里的事情,我会很羡慕,因为三伯和三伯母经常会给小哥买很多新奇的玩具,会带他去很多地方玩儿,而我几乎没有过。我看出,爷爷很疼小哥,这不免让我有些失落。我很自卑,因为我爸不在我身边,也没有享受过小哥口中的父爱母爱,总有种没有依靠的感觉,一直把爷爷视作我的唯一。当我看到小哥和爷爷亲昵,心里有种最看重的宝贝被夺走的感觉。心情不是很好,所以连着几天我都有些低落。爷爷看出我的不开心,有天晚上趁小哥睡着把我从床上背到里屋,什么也没说让我睡在他身边。我没忍住说,爷爷,我觉得自己不如北北哥。爷爷抬头看着我,谁说的?你比他们都聪明都可爱。我说,为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爷爷说,你没和他们不一样,在我眼里你们都一样。很久我俩都没说话,很晚了,爷爷关了灯。黑夜里,我钻进爷爷的被窝。爷爷笑了,说,傻孩子啊,谁都代替不了你,你是我的小心尖。说完亲了我一口。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我的心里突然变得很踏实。


爷爷慈眉善目,对人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很少见他发脾气。他从没对我动过一根手指头,也几乎没有骂过,只有一次,我也记得最深。10岁时,我爸给爷爷寄来了一张照片,是爸爸和姐姐的合影,爷爷一直藏着没让我看到。放学回来的我找玻璃珠时居然在桌板背后的夹缝里发现了这张照片,看着我爸搂着姐姐开心的笑容,我两把就把照片撕掉了,正巧爷爷进屋,看到了我的举动。我对他说,我恨你们所有人。爷爷第一次对我说了句,小兔崽子,你给我滚。我头也不回冲出了屋门,一口气跑到大石作胡同的同学家(我当时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那晚我没回家,第二天同学的妈妈劝了我很久才把我送回家,一进屋就发现爷爷坐在屋里抽烟,爷爷看到同学的妈妈连连感谢送她出了门,而我理也没理他就进了里屋。一天我也没去上学,爷爷也默不作声在屋外抽了一天的烟。傍晚,爷爷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喊我吃饭,我依旧没出屋,爷爷也没再喊我,一个人吃完收拾了了事。晚上,我抱着被子捂着头睡倒在沙发上,爷爷也进了里屋去睡觉。其实我一天没吃东西都快饿疯了,听着爷爷去睡觉就蹑手蹑脚跑到厨房去找吃的,狼吞虎咽的时候我发现爷爷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我停下手瞪了他一眼,爷爷噗嗤笑了,我也没忍住就笑了。后来,爷爷告诉我,那晚他出去找我找到深夜,又怕我回家门是锁的,一晚上他也没合眼,心里很后悔。现在,想想那时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我也很后悔。


 2.分别

 

读初二的时候,父亲终于能够把我接回身边生活了,但要离开北京离开爷爷。那时候是深冬,父母(我已经喊继母为妈妈)带着姐姐一起回到爷爷家,放学进门第一刻,我看到爸爸在和爷爷聊天,我心里特别激动,但很害羞,爷爷看到我招手唤我过来,爸爸拉起我,我低头没做声。爸爸说,崽,回去和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我听完,愣住了,看了眼爷爷,爷爷也在看我,目光对视的一刻,我看到爷爷眼里的期盼和无奈,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低下头,问爸爸,什么时候?爸爸开始说明天要去学校帮我办转学伍的,我听着,不敢抬头。妈妈和姐姐正巧走了进来,姐姐过来拉我,喊着小弟,我看到姐姐也很兴奋,不一会儿就和姐姐玩起来了。

 

要被爸爸带走的事情在我和姐姐开心的玩耍中渐渐被淡化,爷爷每天也乐呵呵地陪着我们去北京大大小小的地方玩,吃好吃的,爸爸帮我办好了转学等等手续。三天后,爸爸带我去东西单买了很多东西,我也第一次觉得爸爸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凶,对我还是很好的。回到家,我兴奋地给爷爷展示着爸爸给我买的所有东西,给爷爷讲着我们一天都去了哪儿,干了什么。爷爷摸着我的头抽着烟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应几句话。晚上爸爸让我和他睡,我欣然答应。我看了看爷爷,突然觉得爷爷的眼神中有一种忧伤,我一怔,但还是跑进另一间屋子。躺在爸爸身边,一股陌生的感觉止不住地在空气里蔓延开来,我有些紧张,突然意识到,我和爷爷要分开了,那是四天来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分别。我问爸爸,你真的要带我走对吗?他说,是啊,已经告诉你学校都找好了。我当时一愣,坐起来说,那爷爷怎么办?爷爷一个人会死的。(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爸爸有些生气,口气很不好地对我说,你想什么呢,过年还会来看爷爷,快睡觉!我说我去上厕所,于是跑进里屋。屋里黑灯瞎火,只看到黑暗中的一点火星,闻到呛人的烟味儿。爷爷坐在床边默默抽烟。我披了一件衣服光着腿说,爷爷你知道我要走了吗?爷爷吓了一跳,被烟呛得咳嗽,拉开灯,看到我冷得发抖,边咳边让我快进被窝。我躺在床上,爷爷也脱了外衣睡在我身边。我说,你会不会忘了我呢?他说,怎么会,我会去看你的。他就搂起我,后来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我爸很生气地问我怎么上个厕所就跑了?我被爸爸的口气和眼神吓到了,其实我爸一直对我都很凶,很容易发火。爷爷赶忙说,豆豆习惯和我睡了,别怪他。我爸对着爷爷说,爸,你看你,惯得他一身臭毛病。我当时脱口而出,你不许骂我爷爷。我爸瞪着眼睛说,你还有理了。妈过来拉着爸,让我带着姐姐出去玩儿。

 

晚上回来,我爸对我说下午他去买车票了,买到了,后天傍晚走。我看了眼爷爷,他没说话坐在一边儿抽烟,浓烈的烟模糊了爷爷的脸,他闭着眼睛,我看不到他任何表情。入夜,下雪了,我说,爸爸我想和爷爷睡。他说,去吧。我对爸爸说了句,谢谢。不知道为何,敏感的我一瞬间觉得这句谢谢让父子之情变得凉薄。因为白天玩得太累了,爷爷一直在帮我收拾东西,而我很快就睡着了。雪下了一夜,第二天,伴着爷爷扫院子的声音醒来,我的脑海里徘徊着一个声音,这是我在这里最后的一天一夜了。我还没有和最好的朋友道别,没有和周围的一草一木说再见,没有去看我喜欢的那些野猫野狗,没有和喜欢我的街坊大爷大妈告别。

 

我匆匆起床,爸妈姐姐还没起来。爷爷看我出来,放下手里的扫帚,去厨房给我端了碗热乎的粥,还有他刚买回来的油条。我坐在爷爷身边吃完了早饭,出了门,一一去见了我心里觉得重要的人和喜欢的人,喂了小猫小狗,看了麻雀窝。女孩子哭了,男孩子给了我他们最喜欢的玩具,德爷爷留我在他家吃了饺子,我吃了两个说我吃了早饭了,德爷爷把剩下的饺子盛在饭盒里递给我,嘱咐我带回去给我爷爷。海奶奶拉着我哭了一鼻子,把家里刚炖的猪蹄儿全部让我端回家。张伯伯说,爆肚带回去给爷爷吃,炸糕自己留着路上吃。我都一一接过,哎了一声。满满当当提了很多东西回家,已经中午了,爸妈带姐姐去了北海,爷爷还在给我收拾东西。我说,爷爷你把我带来的这些也给我装着吧。爷爷看了看说,好。接着说,你爸上午还说带你一起出去。我说,咱们中午吃什么。爷爷说,我给你炖了肉。于是,爷俩开心地开饭,爷爷喝了酒,我一个人几乎吃了一整盘红烧肉。

 

晚上,爷爷做了一大桌菜,爸妈姐都回来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爸爸一直在讲他的事情,大伙儿都在听,我吃了两口饭,说,爷爷我想喝汽水。爷爷二话没说披上大衣准备出门买。我爸拦住爷爷,对我说,你小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外面有冰,大晚上你爷爷八十多了摔跤了怎么办。爷爷说,你别说孩子了,就这一两顿了,我去买。一会儿,我爷就买了四瓶北冰洋回来,让姐姐先挑口味儿。爸爸继续在讲故事,姐姐在搭讪,爷爷也时不时问几句。我一直没说话,吃了几口饭喝完饮料就说饱了。我爸看我碗里剩的,对我发火道,就说光知道喝饮料,给我坐下吃完!爷爷忙说,你们下午不在豆豆吃了很多街坊给的吃的,剩的我来吃就成。我没说话,跑回里屋去玩猫。听着屋外的爸爸一直在说,爷爷太惯着我了,我一身都是坏毛病。我坐在里屋的窗台上,难过极了,我想我爸应该很讨厌我吧。

 

晚上爷爷很早就和我躺在一起,我说,你关灯吧。他就关了灯。我俩一直都没说话,也没睡着。爷爷叹了几口气,我钻进他怀里,搂住他。爷爷抱住我,不一会儿我的额头就湿润了。爷爷哭了。屋里漆黑,我低着头,我看不到他老泪纵横,但我感受到他在哭。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是颤抖的。他说,豆豆啊,回去了一定要听话,不要让爸爸生气,要好好读书练琴,凡事要学会忍。我说,好。爷爷接着说,我老了,没带好你,对不起你,你别怨我,你爸爸有苦衷,他很爱你。我听完,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感觉爷爷一直握着我的那双手松开了。我说,爷爷,我好爱你,你不要死。爷爷紧紧抱着我,我听到他边叹气边哭的声音,他说,哎,你是我的心尖子啊。我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没有流一滴泪。后来爷爷开始给我讲故事,讲我很小很小时候的故事,那些我没有任何印象的事情。听着这些我只觉得爷爷怕我长大,他希望我一直小小的,一直都能和他在一起。

 

第二天上午,我坐在方桌旁看着爸妈清点了所有行李,姐姐在一边儿逗花猫,爷爷不时从屋里拿出些我的东西问要不要带走,我爸说不用了,回去买新的,爷爷哦了一声说,也好。中午吃饭的时候,姐姐给我讲着长沙的好吃的好玩的,爸妈时不时附和着,说回去了给我准备了惊喜。爷爷坐在我边上默不作声哆嗦着手给我夹菜,我低着头一直忍着眼泪扒饭。爸爸给爷爷敬了一杯酒,爷爷颤抖着手接过,爸对爷爷说,这些年辛苦您了。爷爷说,没什么,这些年我过得很舒心。吃过后,妈帮忙洗了碗,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爸爸搬了一车煤回来,爷爷从身上掏出了几张百元的纸币递给了姐姐。

 

火车是傍晚6点的,很快我们便该启程了。

 

爸爸和姐姐提着行李先出了屋门,妈拉起我,我跟着也出了门,爷爷走在我后面,就这样五个人先先后后走到了胡同口。我爸对爷爷说,爸,外面冷,你回去吧,到了给你打电话。爷爷哎了一声。我妈也劝爷爷回去,姐姐喊着车快来了。我再也没忍住,抱着爷爷大哭起来,问我爸为什么不能带爷爷一起走。爷爷一直摸着我的头说,豆豆要听话。我哭得喘不上气来,双手紧紧抓着爷爷的胳膊,求爷爷不要让我走。我爷把我搂在怀里,我心里明白,走是必然,可还是不甘心,对着爸爸喊了一句,为什么以前你不要我,现在要把我带走?爸爸愣了一下伸手过来拽我,我妈推开我爸,让姐姐带我爸到路口去等车。爷爷什么也没说,给我擦掉眼泪,我知道,我和爷爷终要分别。

 

车来了,我抽泣着和爸妈姐姐上了车,车发动了,窗外的爷爷一直在对着我们招手,我扭过头,不敢看。

那年爷爷84岁,我12岁。

到长沙不到一月,我便生了场大病,重症肺炎、败血症,八十多岁的爷爷一个人偷偷买了火车票和我喜欢吃的东西来看我。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爷爷,一肚子的委屈全部都化成了眼泪。爷爷陪我在长沙待了半年多才回北京

自此,我的童年宣告结束。

 

3.少年

 

因为和爸妈沟通少,刚和爸妈一起生活的时候很别扭。妈对我很好,像对待亲儿子,但爸爸对我严厉甚至暴力,而爸爸对姐姐态度很温和,至少我从没看到他对姐姐发脾气,这也让我从内心对爸爸更加抵触和怨恨。那时候不懂事,经常和他拗着干。我不喜欢写作业,父亲做完手术很晚下班会逼着我做题背书,稍不满意就会打我。我喜欢看闲书,父亲觉得我不务正业,一心想让我成绩快点提高,对我总是很凶,有时还会冷嘲热讽。因此,那时我从心底觉得他不爱我,特别想念我爷,最开心的事就是和爷爷打电话,每次放下电话都很难过。正值叛逆期,父亲的严厉让我又恨又怕,所以拒绝和他说话,我俩之间充斥着冷暴力。14岁那年的春节,一大家子人都回到爷爷住的四合院过年,我家也不例外。除夕白天,我出去和朋友玩到快七点才回家,一进屋,爸爸就问我去哪儿了,我没回答,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他又问一遍,我还是没回话,其实我不和他说话已经是常事儿了。爸爸突然抓着我的衣服把我拽起来,顺手就是一巴掌,鼻血当即涌了出来。打完他也愣住了,但还是准备继续打我,大伯一把拉住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父亲一点儿也不给我面子,我心里全是愤怒,两眼都快冒火了。爷爷站起来拉我,颤抖的手帮我擦掉鼻血,边擦边叹气,家里其他人也过来劝和,才最终都坐在了饭桌上。爷爷让我坐他身边儿,我也刻意离父亲远远儿的。其实,爸爸从心底也很后悔,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看着我杯里的饮料没了,让哥哥赶紧给我添满。后来爷爷也对我说,我应该给爸爸足够的尊重,毕竟我是小辈儿,不过爸爸下手太重,爷爷很心疼我。


15岁时过年,在爷爷家只待了五天,爸爸因为要上班,全家准备离京。我因为离开学还早,想继续留在爷爷家,一方面可以和朋友玩,另一方面我知道回家后爸爸一定会要求我学习。可我不知道如何向爸爸开口,于是让爷爷帮忙去说,原本父亲答应了,可晚上他又改变了主意。我有些生气,对着父亲说,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爸起初还很和和气气地劝我回家学习,毕竟还有一年多我就要高考了。而我僵持着不肯回家,我爸生气了,说,你不愿意回也得回。我说,我和你没感情,你没权利逼我。这一次彻底激怒了父亲,我爸不顾爷爷在场,提起地上的小木凳就来打我。我也不甘示弱,和我爸扭打在一起。我爸毕竟比我高大强壮,他一个反手,把我摁倒在门框上,巨大的冲力让我感受到前臂一阵剧痛,接着就昏了过去。几秒钟后,我醒来,大哥和五哥已经拉住面红耳赤的父亲。爷爷蹲着搂着我,对我爸说,这是你亲儿子啊。家里人送我去了医院,爷爷也坚持一起去,拍片的结果是我被我爸打成了尺桡骨骨折。爷爷知道后,抄起拐杖就打了我爸的后背,情绪激动地说,你特么是豆豆的亲爹,怎么下得去手啊,那是我的亲孙子,他还小啊,我不在身边都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对他,以后你要这么狠,先对我动手。爷爷说完就一直在咳嗽,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我第一次看到爷爷打我爸,也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那一刻完全出乎意料,在场的家人都懵了,一旁不少病人和家属在看我们。大哥赶忙扶着爷爷,劝他消消气,爷爷走过来心疼地抱着我,不断在叹气,我爸没说话,低头走进了一旁的过道里。当晚,我爸告诉我他打完我就十分后悔,也对我道了歉,从此对我的火气小了很多,但依旧迫切地希望我能像他期望中一样成长。这一切让我和他的隔阂越来越深。

 

和爸爸的关系闹得很僵,爷爷也操碎了心。现在长大了,明白爸爸对我的爱和期望。其实他很爱我,只是不会表达和交流,小时候我曾经画过一副画儿给爸爸,至今他都留着。爸爸是个直脾气的人,对我也缺乏耐心,爷爷为此一直很担心。我逐渐懂事后,父子关系也渐渐缓和了。哎,扯远了。


在长沙生活,每年过年爸妈还是要带着我回北京看爷爷,我15岁的时候姐姐出国读书,连着几年也只有我们三个人去爷爷家过年。很有意思的是,我和爷爷都是左撇子,而我通过锻炼,基本上左右手的使用没有差别,也是我做外科很大的优势,但我吃饭一直习惯用左手。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喜欢喊我坐他右边,爷爷说,他也是左手,这样的话我的筷子就不会和身边人的打架。我堂姐她们听到后就娇滴滴地嚷嚷,爷爷偏心眼儿哦。爷爷就光是笑,也不回话。想想爷爷也是因为很长时间没和我见面,总想多和我亲近。吃饭的时候他时不时给我夹菜,那会儿总觉得自己都大了,而我爷对我像对待几岁的小孩儿,虽说侄子外甥比我就小几岁,可我为了表现我是叔叔的权威,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呵呵,囧),就推脱不和爷爷坐一起,找个最方便看电视的位置坐下来。爷爷嘴上没说什么,现在想想他一定特失望吧。除夕夜的晚上,爷爷会和家里人玩几盘麻将,等过了零点他就去睡了,亲戚们会通宵喝酒打牌聊天,而我们几个小的,也会通宵吃零食看碟打闹伍的。过年那几天,是老院儿最热闹的时候,只要不着急回去工作,家里人都会留在爷爷家,房间挺多,但人更多,大姑和二伯他们会从家里拿折叠床来,而我理所当然被爷爷拉去和他睡。晚上爷爷会问我很多事,问我过得好不好,和爸爸关系好点没有,而我也会和爷爷讲许多心里话,讲我的困惑和烦恼。爷俩聊天到很晚,通常都是我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在爷爷身边生活后,我最期盼的就是放寒暑假,头一年我年纪还小,只能等我爸过年时带我回爷爷家。后来,我就央求我继母,能否让我寒暑假都回北京。我妈很理解我,于是每当我快放假,她就打听有没有同事或朋友要去北京,正好可以带着我。每次我下火车,总能看到我快九十岁的爷爷在出站口等我,而我们彼此都是远远的一眼就认出对方。见到爷爷的一刻是最开心的,爷爷也是。我又来到熟悉的地方,和最熟悉的人朝夕相处。每当假期结束,分开的时候爷俩都依依不舍。


爷爷烟瘾很重,我16岁时,有次他当着哥哥们的面,点了一支烟递给我,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拒绝了,爷爷就笑着自己抽起来。后来两个哥哥和我说,他们很羡慕,只有我才有这样的待遇,也只有我才敢拒绝爷爷成人式一般递给我的烟。爷爷很和蔼,但在家里的地位还是最高的,长辈们非常讲究,所以孙子们不能对爷爷太随意,只有我对爷爷想说什么说什么,爷爷从来不会因此不高兴,家里人也一致认为爷爷和我最亲。

 

快升高三的时候,父母把已经88岁的爷爷从北京接到长沙。爷爷一点儿也不习惯南方气候,但确实非常想我,因为我要补课不能回北京,他才答应过来小住一段儿。我读的高中是寄宿制,虽说学校就在家附近,但因为和爸爸关系不好,我选择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学校当时是允许下午放学后住校生出门两小时的,我也经常和同学出来吃吃晚饭逛逛街。爷爷来了后,下午遛弯儿经常到学校门口等我下课,看看我,还给我带很多好吃的。我那时候好面子,同学看到我爷爷每天都来,有时就笑我,我就让爷爷不要再来了,后来他还真不来了。直到有一次,我在马路对面看到我爷拄着拐杖站在小巷子里往学校门口张望,瞬间才觉得自己那么不懂事,我跑过去叫爷爷,爷爷见到我有些不好意思说他就走,我更无地自容,赶紧对爷爷道歉,搀着他回家。从那之后,每晚我都会回家吃饭,陪爷爷看会儿电视聊会儿天再回学校上晚自习。

 

爷爷在长沙住了三个月就回北京了,去机场的路上我拉着爷爷的手,他一直嘱咐我凡事儿别较劲儿,我点头嗯。送他过安检时,爷爷眼圈都红了,爸爸扶着他,我远远看着他在抹眼泪... T T

 

4.重逢

 

读硕士的时候,回到了北京,有时候下班晚,我就去爷爷家住,早上6点我俩就起来了,一起出门锻炼,他打拳我跑步,回家后爷爷会给我把早餐弄好,吃完我就去上班。现在回忆来,觉得是那样的幸福和美好,简单知足。

 

偶尔也会陪爷爷下几盘棋。爷爷喜欢下象棋,从小我便和他对弈,小时候我总是输,输多了就赌气不玩,爷爷会让我几盘儿,输输赢赢我的棋艺也见长。逐渐发现他下棋的本领越来越不行,换做我故意让着他了。22岁阴历生日那天,已经94岁的爷爷给我做了碗长面,其实我只过阳历生日,忘了那天也是生日,看到爷爷给我做的面,瞬间觉得自己全身都灌注了幸福。


读博之后要出国,临行前一天去看爷爷。爷爷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拿着用,别省着。我没接。我知道,爷爷把每月的退休金、津贴和高龄金等等都留着,其中近一半都是为我存的。其实我从大学时代就开始自己做一些副业,我不怎么攒钱,但也不会太乱花钱,不算缺钱,生活过得还算有滋有味。但老人总是希望给没成家的我留一些积蓄。爷爷知道我出国一走就是快一年,他怕等不到我回来,就打算先把这部分钱给我。我实在不忍心,以前就告诉他我不需要。爷爷知道我从不靠家里,也不和他要钱,所以他一直都把钱保留着,账户是我的名字。推脱不下,我收下了那张沉甸甸的卡,爷爷起身去厨房说给我包饺子。于是我剁好馅儿,揉好面,接着我来擀皮儿,他来包。那一顿我吃了很多,因为我担心是和他最后一顿饭。晚上,爷爷留我住下,可我还有事没处理完,无可奈何告诉老爷子我得回去。爷爷有些失落,但还是笑呵呵地说让我去忙,别落下东西。他执意送我到胡同口,上车前我拥抱了下我爷,说,你一定等我回来啊。我爷没说话。我上了车,放下车窗说,爷你回去吧,慢点走。爷爷说,哎,你慢点开车,到了打电话。我发动了车,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爷爷,昏暗的路灯下,他拄着拐杖矗立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很小时候放学时他在学校门口等我的场景,那时的我会奔向爷爷,闹着让他带我去买吃的买玩具,不禁鼻子一酸。一路上开着车,我一直强忍着眼泪。其实我并不喜欢哭,也可以说小时候的经历让我对很多感情羡慕过、徘徊过、憧憬过、失望过、渴望过、绝望过,那时候自己悄悄流过很多眼泪,可能人的一生眼泪是有定数的吧,以前流多了,长大了泪腺就退化了,几乎没哭过,只有在爷爷生病时或者爷俩分开时,才会有想哭的冲动。

 

5. 孤独

 

自从我去长沙后,爷爷一直一个人住在什刹海的老院儿,姑姑伯母姐姐他们轮流帮他做做饭整理整理家务,仅此而已。并非子女不孝顺,而是爷爷一直坚持自己生活,用他的话说是不愿打扰子女过日子也不忍心有人伺候他,好在他身体一直都还行,生活规律坚持锻炼,家里所有人都比较放心,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工作和家庭,空闲时候就去探望一下他。大姑孝顺,住的也离爷爷家不远,每天都去看一下爷爷。而我也一直以为爷爷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我们尽量不打扰就好。

 

然而,有一天,这个想法彻底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愧疚。

 

那是刚入秋的一个上午,我从外地回北京看他,进了正屋,一切都安静整洁,只有钟表在滴答,我走进旁边的卧室,昏暗的小屋里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矗立的拐杖和一个坐在床边发呆的身影:梳洗齐整的花白头发,深浅不一的干涩皱纹,阅尽沧桑却空洞无神的双眼,略带胡茬没牙干瘪的嘴巴,佝偻着的脊背和一起一伏的胸膛。一瞬间我两侧的太阳穴传来一阵微疼,一种莫名的孤独感硬生生地叩击着我的心房。是的,他一个人的生活每一天都离不开两个字:孤单。

 

爷爷抬头看到我来了,高兴地扶着床边站了起来,嘴里嘀咕着,怎么还悄默声儿地来啦!我应了一声,鼻子酸了,他耳朵很背,听不到我的脚步声和开门声。我过去搀着他握着他干枯哆嗦的手,在他耳边大声说,爷爷,你一个人还成么?他笑着慢慢说,一个人住着好,住着舒服,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别操心,别操心,啊。不知道怎么,他说完这话,我的太阳穴越发的紧,越发的疼。想想,和他关系好的老伙计那几年都走得差不多了,没走的也都躺床上出不了屋门了,也没什么人陪他聊天打牌下棋遛弯儿。每天,一个人,一只猫,床底下有一个铁箱子装着年轻时代的相册,伴着钟表空荡荡的回响,翻着自己和儿孙们的照片,静静地等待着离开的那一天。

 

至今,每次想起爷爷,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坐在床边发呆的身影。

 

那天中午,我帮着大姐和姐夫一起做饭,才知道老爷子已经连假牙都戴不了,肠胃功能也差,每顿饭吃得都很慢很少很清淡。吃饭的时候,爷爷抖着手一个劲儿给我夹菜,我说你也吃啊,爷爷笑着说,傻小子,我哪儿还能吃这些哟,你替我多吃点儿,瞧你又瘦了。下午天气特好,我便带他一起去了北海公园。搀着他走在北海边儿上的小道儿上,爷俩儿一直在聊天,就像小时候,不同的是,那时候是他拉着我,而现在是我扶着他。看着爷爷弯着腰,拄着拐杖走路也颤颤巍巍,背影干瘦,风烛残年,我心里不是滋味,他太老太老,老到下一秒就有可能死掉。于是我拿着相机抓拍了很多照片,我爷很爱笑,照片里的他都很好看。那天爷爷一直攥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依赖还有一份不舍。

 

那年爷爷96岁,我24岁。

也就是那年冬天,爷爷出门遛弯摔了一跤,便住在二伯家和大姑家,也很少回老屋住了...

 

6. 陪伴

 

外科医生这个职业注定了一辈子的忙碌,尤其做心脏外科,风险高,手术时间长,重病人监护多,渐渐地,工作和学习越来越身不由己,我看老爷子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次二伯说,爷爷每天都会看过去的老照片,尤其大哥和我的(因为大哥也是爷爷带大的),看完后一个人坐着抽烟愣神儿,但从来不把心底的牵挂说出来。

 

每次去看爷爷,我都会开车带他去想去的地方玩玩儿,慢慢发现他最爱去的地方还是那些小时候他经常带我去的地儿,令我不禁感叹,时光是个奇妙的东西,翻转了彼此的人生,只因共同美好的记忆。

 

爷爷和我一样,喜欢吃冰激凌,有次去哈根达斯,店员看到后,居然请示经理给我们免单,还热情地和我们合影,老爷子很开心,我心里也觉得特别满足。


爷爷年轻时从未做过家务事,也不会做饭,但在奶奶走了以后,爷爷为了照料小姑和年幼的爸爸,自己学会了这些繁琐的家务,学会做饭。爷爷做饭的手艺特别好,尤其做鱼,独有一套,即使九十多岁了,过年的时候爷爷也会为全家做道鱼吃,而家人也认为这是难得的福气。我从小就很挑食,喜欢吃的使劲儿吃,不爱吃的一口都不吃,爷爷也不会强迫我吃我不爱吃的,会变着法儿做一些我喜欢吃的。我一直都很瘦,所以爷爷会很在意我吃饭的问题,总希望我多吃一点。读大学以前我发育得慢,周围同学原本就比我大两三岁,我看起来明显娇小一些,爷爷希望我长高点,每天都嘱咐我喝牛奶。后来我渐渐长高,而爷爷日渐佝偻,接着我超过了爷爷,长到了一米八。爷爷最满足的就是看我认真吃完一大碗饭,二十多年一直都是。我买车后,有空了就带爷爷去一些很不错的餐厅吃饭,他太瘦,也想让他多吃点好的,遗憾的是爷爷肠胃消化功能不是很好,没有牙,许多东西都吃不了,一般他吃一点就不吃了,给我夹菜,看着我吃。我内疚,他却说,吃什么他并不在意,看着我胃口好能吃,他就是享受了。爷爷说完这些我心里更难过,我长大了,爷爷却变得更老,我的工作太忙,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去陪爷爷,更别说在他身边伺候了。好几次爷爷生病,他也瞒着不告诉我,等我见到面色憔悴的爷爷,他总说他没事儿,是小病,让我要注意身体多休息,太累了就别跑来看他。可到分别的时候,我却感觉到他非常舍不得我,强撑着送我出门,嘱咐我到家一定要打个电话给他。


有一回去大姑家看爷爷,中午吃完饭老爷子拽着我聊天,告诉我,他前几天遛弯儿的时候,遇到一个穿校服的学生,蹲在那儿,说是钱丢了,要十块钱回家。爷爷说他路过看到就给了那小子十块钱让他赶紧回家。我听完,特无奈地对老爷子说那是骗人的。爷爷笑着摆摆手,说,是吧,内小子长得特像你小时候。我听完,看着我爷就说不出话了。晚上,大姑拉我到厨房,悄悄说,你得多来看看爷爷。我点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在爷爷眼中我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他还会像我小时候一样,把姑姑伯伯哥哥姐姐孝敬他的东西留着,等我去看他的时候拿出来让我挑。他知道我爱吃肉,只要我提前告诉他我要来,他一定会让大姑大姐他们帮忙买些好吃的,等着我。有次我忘记约好爷爷要回家吃饭,和朋友喝酒到晚上九点多才记起来,匆匆赶回大姑家,原来爷爷一直没睡等着我(我爷爷一般晚上七八点就睡了),我有些歉疚,但嘴上却埋怨他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提醒我一下,爷爷却说怕我临时有急诊,不能打扰我。我听完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分明是我爽约,却埋怨爷爷。爷爷点了支烟,拿出买好的烧鸡和酱牛肉,说,光喝酒了吧,吃点东西再睡。说罢,抽着烟,给我讲讲他最近看到的新闻和有意思的事情。


说到饮食,我爷爷吃饭一直很规律,早晚饭都是他自己料理,中午姑姑姐姐嫂子会轮流过去帮忙做,而他也从不挑食,做什么吃什么,除了实在不好消化的。九十岁后,基本都是喝粥,最经常喝的是他自制的牛奶紫薯玉米红枣小米粥。把紫薯切成小块,玉米成粒,五颗红枣,连同小米,加适量的水,一起用电饭煲熬成很稠的粥,最后五分钟加一袋牛奶熬,然后就可以吃了。不稀不稠刚刚好,还有淡淡的甜味,超级好吃,反正我蛮爱吃的。除了喝粥,早上爷爷一般喝袋牛奶,泡一两块点心吃,他很爱吃甜食糕点奶制品,每天要吃五颗核桃,不能戴假牙后每天吃三勺核桃沫。又扯远了...

 

爷爷年轻时很帅,老了,一张脸也写满了故事。陪他去后海遛弯儿,他穿着老北京的长袍马褂,拄着拐杖,有个老外硬要给老爷子拍些照片,说这才是真正老北京的感觉。后来爷爷给我说,出门遛弯儿遇到外地游客找他拍照不是第一次了,还有一些美院的学生邀请他去做肖像模特。有次一位摄影师对爷爷说,老爷子您太上镜了!爷爷摸不着头脑,说你怎么看出我上进?摄影师说,我是说您有张很上镜的脸。爷爷转头问我,什么叫很上镜的脸。我说,爷他夸你呢,说你长得帅!爷爷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都快死的人了,还什么帅不帅啊。说完接着低头笑了笑。我说,爷爷你卖萌。他又不懂了,说,我是老了,但脑袋没蒙吧?我快笑岔气了,说,不蒙,是萌,就是可爱。爷爷说,哎哟,现在这些个词儿都闹不懂了。


我爷活了近一个世纪,对老传统的东西十分在意。一些长衫是家里按照他的要求去老铺子定做的,四季都齐活儿,用什么料子,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爷爷都有自己的想法,穿起来超带感,范儿十足。他让给我也做了两套,冬装和夏装,可我从没穿出门,觉得怪怪的,爷爷就一直替我保存着。我偶尔给爷爷买几件衬衫和羊绒衫,爷爷拿到后会当着我的面穿着试试。我买的衣服颜色和图案都比较显年轻但也适合老人穿,爷爷很喜欢,而且我觉得我爷穿着相当帅。有次我还带着98岁的爷爷亲自去商场挑秋款的外套,让爷爷自己挑,我只在一边做做参谋提提意见。爷爷品味极好,虽然很老了但他自个儿挑的衣服穿起来非常得体有气场,售货员在我去结账的时候和爷爷聊天,一点儿都没想到老爷子已经98了。而且我爷有一点特好,儿孙给他买东西,他从不过问价格,贵的便宜的,给他的他都接受,只是偶尔说起来让孩子们不用给他买东西,他什么都不缺。那次带爷爷买完衣服,爷爷居然主动提出也要帮我看着买几件儿,我说成啊。他说我皮肤白,适合穿深色,尤其适合藏蓝色。男孩子要穿合身的衣服,不要太宽大,这样才会干练不拖拉。而且衣服要简单一些,干干净净的男孩子显得阳光大气。他说完这些我特吃惊,深深佩服,觉得老爷子是个讲究的人,对什么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品味,而且真心不赖。回想我小时候,爷爷很少让我穿哥哥们穿不了的旧衣服,一般给我定做或者买新的。


我的钱包里放着爷爷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28岁的老照片,还有一张是他90岁拍的寸照,我已经随身带了十年了。以前同事看到后问起,无一例外夸爷爷年轻时是大帅哥,老了很慈祥。我爸有次无意间看到我钱包里的照片,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前年我把98岁的爷爷接到自己家里住。我爷生活习惯特别好,每天早晨5点半就起来吃早点然后出门遛弯儿了,回来后,他给我热牛奶,把面包放好,有时给我做碗面条,煮点粥和蛋,我晨跑回来后直接可以吃。中午我不能回家,爷爷就自己煮粥或者煮面吃,其实我上班也挺担心爷爷,他摔过腰,有时候会突然连床都起不来。我请的钟点工阿姨人很好,以前隔天帮我收拾一小时屋子,后来爷爷来了她就帮忙多照顾一个小时,有时她没事儿就陪老爷子一下午,出门转转,我要多给她钱她也不要,说她是自愿的,我很感激。阿姨每天都会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爷爷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些。晚上有应酬回不了家,给爷爷打电话他通常已经自己吃过了。我让爷爷住在平时父母来住的主卧,他一般都把房门关了睡觉,有次我说,你别关门了,晚上有事也方便叫我。结果爷爷说他总咳嗽,会吵到我,影响我休息,第二天上班会没精神。我一时说不出什么,他因为抽烟咳嗽很厉害,身体已经不太舒服了还为我考虑,好感动啊。住了一周多,我觉得特对不住爷爷,工作特别忙,有时还要值夜班彻夜不归,没伺候他,反倒是他经常给我做点吃的,收拾收拾家里。心里过意不去就和爷爷说,也怕他一个人在家出点事儿。没想到爷爷说他很开心,多做点儿事也是锻炼,每天都能看到我他就很满足,让我放心,他如果有事儿就会给大姑他们打电话。爷爷是真的疼我念我,我从心底也愿意每天都看见爷爷高高兴兴硬硬朗朗。

 

晚上我坐在沙发上玩ipad,爷爷抽着烟在我身边看着我玩,有时他看着也会咧着没牙的嘴乐呵,让我教他。他眼花手抖反应慢,玩不过的关就让我帮忙玩,然后开心得像个小孩子,我看着他高兴却心酸。一天傍晚我早早就在房间里看书工作,爷爷还没睡就走到我房间里坐在我的床边,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爷爷说没事,让我继续忙,他就坐会儿,让我把他当空气就成。我听完觉得特好玩儿,也意识到爷爷只是想在我身边,白天我不在家,他基本上是一个人待着,晚上爷爷看我在家,小心翼翼地生怕打扰我,但他想多看看我,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了。后来晚上我在电脑前干活儿的时候,爷爷经常来我屋里坐一会儿,我干我的事,爷爷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房间里,待那么半个小时就默默回去睡觉了,偶尔看我得空就和我聊几句。有次我看书看到很晚,起身去吃东西,发现爷爷在小沙发上睡着了,我想他心里十分珍惜能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吧。和爷爷一起住,又像回到小时候,那种童年的感觉真好。


爷爷是老烟民,只要没事儿就会抽根烟,抽完把烟屁股塞回烟盒儿。因为抽烟,爷爷鼻炎很严重,经常咳嗽,姑姑姐姐嫂子一直都反对老爷子抽烟,有时候会把烟藏起来。我总觉得爷爷上了岁数,能找的乐子就那么几个,何必要强求,每当爷爷烟瘾难耐,总是偷偷让我给他买烟。他八十多年的烟龄可以说阅烟无数,我尽量给他一些好烟抽,而他最爱的是柠檬薄荷口味的绿叶还有软中华。爷爷知道我不抽烟,也怕把我家里的白墙熏黄,住在我家的时候,最初他想吸烟都是在厨房开着抽油烟机或者在阳台抽烟。这小小的细节,让我觉得爷爷很贴心,但我嘴上就说他,把我当外人,把我家不当他自己家。可我心底知道,爷爷不想给我添一丁点麻烦,在他心里一直都认为他应当照顾我,而不是我照顾他。有时晚上躺在他身边,听着他略快的呼吸节奏,下意识会去握他的手,顷刻间自觉十分后悔,后悔我没有好好孝顺他,时光为什么过得这么快,转眼爷爷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小时候我告诉爷爷长大后要带他去很多地方玩,带他吃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他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他,挣的钱只给爷爷一个人。而现在,我真的长大了,爷爷却很老,我不能带他云游四海,给他的钱他一分不动都悄悄给我存着。


很庆幸,爷爷这辈子都没有糊涂,思维一直都很清楚,对任何事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他从来不埋怨任何人,也从不指责儿孙做的不妥的地方,生活给他的,他都欣然接受。爷爷思维一直都很清楚,只有一次,迷了路,也吓坏我了。父母在北京的新家刚搬进没多久,爸爸便回京把爷爷接到家里住。住的是新小区,我爷对周围不是很熟悉,有天下午保姆陪他出门遛弯儿,保姆要买菜,让爷爷坐在市场外等她。等待的时间太长,爷爷不知怎么的,独自一个人往家走,可他不知道路,越走越岔,等保姆回来发现爷爷不见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慌忙给父亲打电话。我爸喊了两个堂哥赶回来开着车在附近到处找都没发现爷爷。当时我爸担心我埋怨他,并没有通知我,而在傍晚我却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才知道爷爷走丢了,被民警在街边发现。爷爷第一个想起来的电话,就是我的号码。匆忙赶到派出所,看到有些着急的爷爷,我居然责备他怎么乱跑。爷爷像个孩子一样听我数落,而我说完几句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爷爷连忙给我道歉,说他不知道路不该乱走。我心里难过极了,正巧惊慌失措的爸爸和哥哥也赶来了,爷爷有些不好意思,安慰我,我很急,有些激动地说,爷你要是丢了我也没法儿活了。爷爷听完赶忙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别瞎说,你还小,什么活不活的。那次以后我很担心爷爷走丢,把家里几个人的电话写好让他随身带着,结果老爷子说我小瞧他,呵呵。


去年春天,姐姐和姐夫带着不到四岁的外甥女儿从美国回北京。我请了三天假,爸妈也来了,全家带着爷爷一起开车出游。刚开始怕爷爷身体受不了,没想到他很高兴,抱着我的外甥女儿给她讲故事,小女孩儿认真地依偎在太爷爷的怀里,周围新生的绿色伴着夕阳的余辉,一切都变得很慢。希望在相同的血脉里流淌,在生命的尽头升华,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我,久久不能忘怀。很多时候我觉得爷爷和我走在两条不同方向的路上,我们渐行渐远,这一刻我才知道,他已经深深烙入我的心,距离哪怕死亡,也不会让这份亲情陨灭。

 

爷爷毕竟是快一百的人了,身体越来越不好,行动很迟缓,鼻炎很严重,一次感冒就折腾得够呛,平时说话也说得很少,耳背得厉害,和他说话得在他耳边大声嚷才行。他是个很要强的人,不习惯有人伺候他,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尽力做,从不张口让儿孙帮忙。年岁太大了,很多时候也是勉强自己。他拒绝坐轮椅,所以从没让小的们推过他,带他出门,他都坚持走路,有时候我搀着他听到他一喘一喘的声音,很心疼。他总念叨我,于是我给他买了ipad,有空就和他facetime,他听不太清我说话,每次都答非所问,后来我干脆就听他说。爷爷对我总有很多话,有时候看他没有牙,说话眉飞色舞我就觉得很可爱。每次和他聊天,收获都很大,他心态好,做人做事也踏实,待人处世很有经验,对我来说是一本生活的百科全书。

 

做了总住院医师,工作离不开,近四个月我几乎没怎么去看爷爷,没想到见到他时,他已经因为肺部感染住进了ICU。他比以前更瘦了,躺在病床上费力地喘息着,很快发展到呼衰。主管医生告知家属是否要气切,家里的长辈几乎都选择放弃,毕竟爷爷岁数太大了,不要再受罪。我不同意,指责大伯,我爸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巴掌,当我捂着脸愤恨地看着我爸时,我爸眼里满满的都是泪水,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的自私很可耻,他是我父亲的父亲啊!大伯红着眼圈同意气切,爷爷很争气,挺了过来,转入普通病房后,我每天下班都去陪他,帮他拍背咳痰,给他读报纸,告诉他他就快有第五代孙了,抱他起床活动,听他讲那些已经重复很多遍的故事。病床上的爷爷像个孩子,而我成了他的依靠,他干瘦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抓得我生疼,二十多年的光阴,让一切都翻了个儿。隔壁床七十来岁的大爷在我爷耳边大声说,每天都能看到您的闺女儿子孙子来看您,真羡慕您呐。爷爷听后笑了起来,指着五哥和我说,是孩子们懂事,得谢谢他们。爷爷恢复得很快,真是让我们这些健康年轻人汗颜,一个月后康复出院了。出院时,隔壁床的大爷对我说,你爷爷可以说是我的父辈,但和他聊天儿心里特别舒畅,看到你爷爷这么大岁数还能乐观看待疾病,我这个年轻人也要加油早点出院。听完我感慨,的确,和爷爷接触过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愿意和爷爷交朋友,都会被爷爷宽和善良豁达的心态感染。

 

那年爷爷99岁,我27岁。

 

7. 离开


大病初愈的爷爷身体变得非常虚弱,越来越瘦,很少出门活动,沉默寡言。每次去看他,他要么躺在床上,要么斜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要么就撑着拐杖坐在窗前低头沉默。看到这些,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寿多则辱,所见所感越发凄凉,不过我不愿意爷爷离开我。每当在北京的哥哥姐姐们带我的侄儿外甥去看爷爷,爷爷才会真正高兴起来,对他来说,孤单才稍有缓解。爷爷只要见到我依旧喜欢拽着我说话,稍离开他一会儿,他就豆豆啊豆豆地喊我,要是我没听到,他就起来满屋子地找我。很快我又要出国,而爷爷已经99岁了。临行前一晚,我照旧去陪他吃晚饭。饭后,陪爷爷下了两盘棋,爷爷和我说了很久的话,我看他很累,不忍再打扰他休息,说,爷你一定等我回来好不好,回来给你过生日。爷爷笑着说,好,好。爷爷非要送我下楼,可才走到电梯口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上车后,爷爷突然扶着我的车窗说,豆豆啊,你开车带我溜溜吧。我听完,点头答应,下车搀着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开着车,爷爷看着北京城的夜景,叹了口气说,都不一样了。我带他去了什刹海,开车过我家那条胡同的时候,爷爷张望着在看他熟悉的一切,没有说话。回到二伯家楼下,爷爷已经非常疲惫,我抓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里都是虚汗,我说,爷我背你上去。他愣了一下,哎了声便答应了。背着爷爷,我没坐电梯,六层楼我走了上去,爷爷太轻了,我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二十年前他也曾这样背过我。送他进了家门,爷爷连连说因为他耽误我回去收拾东西。我爷从来都是这样,不愿意劳烦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孙子。我拜托二伯一定好好照顾爷爷后,走出了二伯家。在楼下,我看着爷爷房间的灯亮着,他应该在抽烟吧。


我出国后,爷爷的身体状况直线下降,整个人不论精神还是体力都大不如以前。我大姑最孝顺,一边要照顾她105岁的公公,一边又非常不放心爷爷,每天都要去二伯家帮忙照顾爷爷。爷爷几乎不能出门了,但他不愿意天天躺在床上,尽量让我哥撑着他在家里走一走,活动活动,他说老躺着就越来越不成。但爷爷太老了,身体机能衰退得非常厉害,吃得极少,走路身体都是抖的,后来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晚上睡觉得有人帮他翻身才行。我爷是个相当看重生活质量的人,并且不愿意成为子女的拖累,在他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里,他的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他会很无奈地拜托我的哥哥们抱他起来坐在阳台上看看外面,让家人读书和报纸给他听。我大姑小姑每天都会煮烂一些鱼肉蔬菜,煲汤给爷爷。因为年老,咽反射和会厌功能衰退,爷爷每次喝水、吃饭都会呛到,剧烈的咳嗽和费力的喘息让家里人看着揪心也害怕,大姑就把煮烂的肉和菜伴着粥打成糊状用奶瓶喂给爷爷。爷爷非常爱干净也很讲究,小姑和两个哥哥每天都会帮他擦身体,小姑后来说起爷爷瘦得皮包骨的时候止不住地落泪。我听到这些,被这种深深的反哺之情感动,同时内心万分自责,因为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是在爷爷离开后才知道。我几乎没有伺候过爷爷,尤其没有在他身体最差的时候,没有在他最想我的日子里陪在他身边。当初我完全没想到,甚至都没有过多察觉,每次电话里,爷爷声音和语气并没有太多变化,一直都瞒着我他身体很不好的事实,总是告诉我他今天去哪儿遛弯儿了看了什么,谁谁谁给他买了什么他很高兴,听了哪一段戏文看了什么书,坚决不让家里任何人告诉我实情,他不想让我在国外工作不安心。刚开始我提出要和他facetime,他一直都装作没听清或者借故推脱,而我居然真的一点儿都没多想。后来,小姑和五哥告诉我,爷爷每天都会看我的照片,偶尔几次给他们讲起我小时候调皮的故事,讲我生病的时候他特别着急,讲爸爸和我之间有隔阂他很不放心,讲他还要看我结婚生子等等关于我的事。讲完爷爷叹气,然后若有所思地沉默。到最后爷爷眼睛已经不好,还会用手婆娑我的照片和老相册,他说他看不到但能感觉到我。听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悲伤,也不想埋怨家人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只是觉得爷爷并没离开我,一直都还爱着我,只是我不孝,连最亲的爷爷在承受痛苦都没感觉到。


接到父亲电话的那个早晨,我正在参与病例讨论,父亲颤抖的声音让我知道爷爷这次真的不行了。和姐姐商量订了回国的机票,到京的下午五哥便载着我们赶到了医院,路上五哥告诉我,父亲告诉爷爷我就快回来了,爷爷愣是坚持着等我,他要再看一眼他最爱最牵挂的小孙子。快进病房的一刻,我很迟疑,深吸一口气,走进去看到爷爷的一刻,我心都碎完了,就是这个人给了我童年最大的依靠,而今瘦成了一把骨头,胸膛每一次起伏都用尽了所有力气。我握着他干枯的手,一双曾经轻拂过我的额头为我擦掉泪水的手,一双曾经牵着我走过胡同小巷的手,一双一直给我力量的手,是那么冰凉和孱弱。我在他耳边喊,爷爷,我是豆豆,你看看我啊。爷爷听到了我的呼唤,努力睁开眼,眼神浑浊,张着口嗯啊呻吟着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最终都只化为眼角的泪。我强忍着眼泪,抱着爷爷,帮他擦去泪水,在他耳边大声讲着儿时和他生活的点滴,爷爷把脸侧了侧,正好贴在我的脸上,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抓着我的手。整整一夜,我都抱着他,抱着我一百岁高龄的爷爷,第二天天亮,爷爷便离开了。在临床工作也有几年了,见过的生死也多了,但我看到自己最爱的人离我而去,万箭穿心,我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我内心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我无数次想过该如何面对的一刻到来了,我多么希望这一次只像我12岁那次的分别。我跪在爷爷床边抽泣,不愿起来,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对我28年来的教养之恩,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悲伤,还是为了悲伤而悲伤,为什么时光终究还是残忍地带走我爷爷,我自私地奢望爷爷一直都在,我只要他在。我的心里空了一大块儿,没有人能懂得我的感受,这辈子再也没有人像爷爷这样爱我疼我了。

 

今年3月,只差两个月,爷爷就要过100岁生日了。爷爷一辈子都不愿意儿女为他过生日,只在99岁时,家里强烈要求下过了寿。寿宴爷爷只让家里人来,一大家子六七十来号人几乎都从国外和外地回来了,爷爷很高兴,一个一个叫着孩子们的名字,和每个人都聊天。孩子们拉着他的手,爷爷眼眶有些湿润,我想他心里一定万千感慨吧。他这一辈子时刻为后辈着想,只要知道哪个孙子外孙曾孙有难处,一定会慷慨解囊。寿宴上,我坐在爷爷对面,爷爷时不时笑着看看我,那是一种祖辈的偏爱,一股慈祥的暖流。后来,在全家人面前,我亲了爷爷,爷爷摸摸我的头,那一刻我们都在回忆二十多年的温情。可惜,我准备的百岁礼物终究没有送出去。

 

8. 爷爷

 

我祖上是旗人,是非常传统的封建权贵世家,而我的曾祖母却是德国人,于是家祖父是混血,传统和西洋构写了他传奇的一生。曾祖父育有三子,在六十岁时才有了爷爷,是王府里最小的少爷。清政府已倒台,时局动荡,在曾祖母的影响下,爷爷接触了西洋医学,并在19岁时留洋学习,后来是中国最早的一批留洋西医。爷爷天资聪颖,会汉文,满文,德文,英文和日文,为人踏实可靠,好交朋友,一生里有过羡煞旁人的辉煌也有过甚至命丧黄泉的迫害,但他都一一坦然走过,繁华落尽,世间冷暖他都尝尽,最后留有一身正直和淡定。他一生不屑权贵,行医时对贫富孬好一视同仁。如今他的很多学生都已经功成名就,而他的一生低调内敛,简单朴素,寡淡名利。爷爷是个清廉正直倔强的人,即使在他九十多岁时我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份不悔的坚持。经常会有人慕名来拜访他,没有人能想到他一直坚持在老四合院儿里独居。他几乎不发火,人缘极好,对人热情热心,他帮助过的人很多很多,对待病人从来都是关怀备至,拥有非常好的口碑。为人温和谦让,看到别人的儿孙不孝顺,爷爷总是叹气,他最愿意看到的是家庭和睦,老有所依。


爷爷这一生都没有停止过学习,他爱看书,以前经常翻看专业书籍,后来就古今中外无所不看,他自己也翻译过许多外国文学著作,这些手稿如今父亲都悉心保留,还有爷爷留学时的全德文解剖生理笔记。这一年来爷爷眼睛越来越不好,可他每天都会读书,边抽烟边匍匐在书桌前,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吧。去年年底,爷爷年老无力,视物模糊不清,但还是坚持趴在书桌前给两个儿女,一个外孙女和一个孙子(我),一个重孙,五人分别亲手写了一封家书。写一段儿埋头歇一会儿,字迹是颤抖的,但依旧一笔一划工整地记录了他心里想要表达的嘱托。五哥当时为爷爷拍了一些照片记录下来,爷爷消瘦的身躯匍匐在书桌上,一张苍老的脸几乎侧贴在纸张上,没牙的嘴巴凹陷得深邃,笔挺的鼻骨依旧表达着他内心的倔强,干枯的手紧握着碳水笔坚持在书写,如今看来令我无比难过,我想他一定很累了。读信睹人,伤心之余更多的是对老爷子的敬佩,也感激爷爷给我留下了如此珍贵的书信。


爷爷对儿孙的要求只有三条,孝顺父母,不浪费粮食,做自己能做的事。他常说的一句话:有名的,有钱的,有权的,怎么着都是一辈子。做好事儿,睡得也踏实。他对后辈的教育是无声的,所以家里所有人谈起爷爷都心存敬爱。他一生不争不抢,是他长寿的秘诀,也让家里每个人都懂得为彼此多做一些少拿一些。爷爷很瘦但生活很规律,吃饭睡觉都按时按点,不过他抽了八十多年的烟,几乎每天一包。我想他长寿的原因还是在心态:豁达,宽和,坦然,博爱。也正因此,儿孙对爷爷非常孝顺,而他也从不给儿孙们添麻烦。不知为何,我爷爷极富人格魅力,姑且不说旁人,家里人都很钦佩爷爷,孙子们不用说了,曾孙也喜欢和爷爷在一起。爷爷耳朵不好使,有时伯父他们得很大声地和爷爷说话,而爷爷听不清就有些茫然,看起来像在被训斥一样,我3岁的小侄儿看到后就跑过去打他爷爷(就是我三伯),然后钻到太爷爷的怀里保护他,全家人看到都很吃惊,小孩子着实可爱。对于人生,大风大浪,孑然一身,爷爷总说,这一切都是命。在我眼中,我爷爷是地安门内最有范儿的老爷子。

 

9. 我们

 

爷爷走的那天,快八十岁的大伯和大姑很伤心,大伯抱着爷爷一直哭,而大姑几乎哭昏了过去。在很多人看来,爷爷高寿,也算喜丧,可不论他年纪再大,他对于亲人来说是一位父亲是一位祖父。父亲和我一起跪在爷爷身边,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他一直在低声哭泣,默默的,我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说。晚上,父亲拉着我到一个角落,他点了支烟,深吸一口,欲言又止。我没说话,呆呆地望着他。半晌,父亲开了口,儿子啊,我对不起你爷爷,也没有对你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我不知道如何回应。父亲突然大哭起来,哽咽着对我说,你知道吗儿子,我没爸了,我从小没妈,现在爸也没了。我愕然,只觉得莫名地悲从中来,只觉得他和我一样,成长中背负了很多苦衷和忍耐。父亲开始讲起爷爷曾对他的好,还有爷爷对我的好,末了,说,崽啊,我羡慕你爷爷和你的感情,多少年来我也一直奢望和你关系能改善,只是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一瞬间埋藏在我内心最深处的痛点被拨开,我没有说话,眼泪一直流。父亲起身继续跪在爷爷身旁,我跪在他身后。作为爷爷最疼的儿子和孙子,我们都应该感激爷爷,同时对爷爷也抱有最深的愧疚和想念。


爷爷走后,二伯在爷爷的旧相册里发现了一个红包,里面是二十张崭新的一百元。那是我刚工作第一年春节给爷爷包的,爷爷一直悉心留着,可能他看到这个红包就能想起不在他身边的孙子,给他少许慰藉。爷爷病危前一段时间,已经连着五天吃不进任何东西,起初我爸为了让我安心在国外工作,一直瞒着我,直到爷爷把家里人都叫到床前,很费力地一一交代他心里所想,嘱咐每个人要好好过日子,要孝顺自己的父母,要教育好子女。最后爷爷提到我,他说他答应过我等我回来,可惜人命不由己,嘱咐我爸不要和再我较劲儿。我爸听后,匆匆打了电话给我,可在电话里爸爸安慰我说爷爷身体已经好转很多。我本打算过年回国一趟,可连着三天心神不宁,打电话给我爸,他总说爷爷情况已经好很多,也不让爷爷接电话。爷爷弥留,我爸很纠结地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能不能回国。电话里,我爸声音是抖的,我才知道之前他一直都骗了我。我理解我爸,他很犹豫,他知道我很难接受,但又怕我留有遗憾。和姐姐赶回国的途中,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我心里无比忐忑,爷爷带我长大的情景像过电影一般,一份孤独却深邃的爱就这样被无情地从我身体里抽走,我无奈也害怕。我哥说爷爷连着两天几乎都是昏睡着,没有睁眼,但爷爷努力坚持着,他在还能说话的时候叮嘱我爸给他用肠外营养,家里人都知道爷爷在等我。赶往医院的途中,我哥让我做好准备,爷爷可能已经没什么意识,可当我抓着他的手呼唤他时,爷爷居然睁开了眼,我知道他能感觉到他的小孙子来看他了。他可能已经看不清我的模样,但他在努力看着我,他想要嘱咐我很多事,他不放心啊。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爷爷弥留时干瘦的样子,整个人已经完全脱形,他最后的眼泪和说不出的话,在那一刻击碎了我所有的倔强和骄傲。时光的河入海流,带走了最疼爱我的人,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成长的坎坷,曾有一位亲人帮我分担,给我力量。所以,我爷一直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他的离开对我而言,打击真的很大。


我们并不是惧怕死亡,我们害怕的是至亲的离去,害怕稍纵即逝的光阴。对于爷爷,我有很多遗憾,但这些遗憾如今都不能称之为遗憾了,年龄的差距成了我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从我出生的一刻就注定了这些遗憾。我最亲爱的爷爷陪伴着我长大,是我莫大的荣幸。成长的过程中,失去了一些必然得到了一些,时间不会等待你,同样时间也不会抛弃你,它给你最好的礼物就是记忆。

 

10. 

 

因为读书早,父母的离异,和爷爷相依为命的经历,以及和父亲长年的误会,我比同龄的很多孩子早熟,很早就学会了隐忍和察言观色。长大后,我话很少,不怎么说漂亮话,但好在办的事儿都还算漂亮。许多人说我很会交际,其实不是,会交际的人有两种,一是知道别人要说什么,二是会说别人喜欢听的,我都不属于,我只是偶尔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有人说我心机重,其实也不是。我不愿意骗人,所以要么直说,要么就不说,而且交际圈又何必混为一坛。因为成长的经历,我确实缺乏安全感,所以很少有人能走进我的内心,但不代表我对朋友不真诚,以诚相待是我的人生信条。另外,我既不忧郁也不感性,我对生活有自己的态度,虽说不能尽如人意,但随遇而安始终令我快乐。童年对我的影响很大很大,爷爷无疑是我最爱的人是我人生的导师,他传奇心酸的人生经历丰富了我的童年,感染我的生命,而我深信爷爷最爱的人是我。对于家庭圆满的孩子来说,很难想象幼时被生母抛弃后我内心所受的折磨,很难感受我认为父亲不爱我而承受的不安。我清清楚楚地明白,是谁懂得一个幼小心灵里承载的恐惧和自卑,是谁保护了一颗倔强的心灵最真实的自尊,这个人就是我的祖父。我永远都忘不了,爷爷摸着我的头,说,豆豆,你是我的心尖子。二十多年来,我把爷爷当做我最信任的人,任何心里话都会和他说。后来爷爷年纪太大了,身体不好,有时我怕说一些事给他添堵,所以挑些好听的和他讲,爷爷都很认真地倾听,只有在末了,告诉我,他知道我有心事,也知道我不愿意让他担心,只是宽慰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说出自己的故事,并不是为了让别人可怜我童年和少年的经历,相反,现在的我感谢我的曾经,因为我有一个全世界最无私最疼爱我的爷爷,才有了我的今天。或许会有很多人用不同的方式纪念爷爷,讲述他不凡的一生,抑或遗忘他,可于我而言,他只是我的爷爷,我也只是他的小孙子,我只想回忆我们最亲近的点点滴滴。

 

爷,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很想念你,你是我一生的记挂,是我一生温暖的源泉。你总说我是最像你的孙子,的确,我身上有太多你留下的印记,但我和你比差得太远太远了,感谢你最无私的爱和善良,给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和不一样的人生。我只想把你和我的故事写出来,让别人知道,你是我心里最完美的亲人。


说忘记太难,期待来生的久别重逢,爷爷。


豆豆

MD. USA.

2013/05/02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娃哈哈格瓦斯蒙骗消费者,饮料首席奸商欺世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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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哈哈格瓦斯蒙骗消费者,饮料首席奸商欺世盗名

 

    娃哈哈最近怎么了?也没怎么,就是生产了一种叫“格瓦斯”的饮料,在中国特别是南方大卖。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看人家挣钱眼红吗?不,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我怒了,好多人都怒了。稍微关注一下微博热点的朋友,都会知道,一瓶格瓦斯,一时激起千重浪。为什么一种饮料会牵动广大消费者的心,娃哈哈又是怎么一夜之间成为落水狗?
    先普及一下常识:格瓦斯,是一种俄式饮料,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1900年由于修建中东铁路,这种饮料被俄国人带到哈尔滨,于是今天哈尔滨的秋林公司,成为格瓦斯的正宗传承者。而在更早的19世纪中叶,格瓦斯则通过另一条中亚线,进入了中国新疆的伊犁、阿勒泰、塔城、乌鲁木齐地区,今天在新疆街头的夜市上,也很容易可以见到木桶装的格瓦斯(卡瓦斯),成为新疆各族人民最喜爱的饮料。
   这么好的饮料,娃哈哈来生产和推广,有什么不对吗?原来格瓦斯的本义就是“液体列巴”,列巴就是面包的意思。格瓦斯最初诞生就是来源于面包渣的意外发酵,其品位和精髓都在于面包发酵这一点,其之所以成为俄罗斯、中亚和中国新疆、东北人民健胃消食、清新爽口的重要饮品,也正在于面包发酵这一点,秋林格瓦斯之所以坚守传承了一百年,也是因为唯一掌握面包发酵技术这一点!而娃哈哈呢?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格瓦斯,什么是大列巴,什么叫面包发酵——直接用简单初级的麦芽勾兑,其实就是高热量、负健康的糖水,打上包装就敢叫格瓦斯,还做成广告到处乱播(http://www.56.com/u87/v_OTAwMzE0Njg.html)。看过那个广告的哈尔滨人,集体崩溃了——男配音员理直气壮、打了鸡血般地喊道:“格——瓦——斯”(二声、三声、一声)。靠,瓦斯,还瓦斯爆炸呢!拜托那是一个俄语单词好不好,哈尔滨人都知道,地道的念法是“葛娃斯”(三声、二声、轻声),很有老俄国的醇厚和洒脱风味。今天这么好听好喝的一种饮料,活生生被娃哈哈这么粗暴地就给强奸了!
   更不能忍的是,娃哈哈为了顺利完成它的霸权扩张、资本垄断,完全不顾历史真相,愣说格瓦斯是他们公司去年引进的“新品”,仿佛是第一次将外国饮料引入中国,为广大生活在封闭蒙昧之中的饥渴的中国人带来了福音一样。简直就是放他娘的鸟屁!格瓦斯在新疆至少一百六七十年历史,在哈尔滨至少一百一十年,今天到了你这变成新品了?作为中国饮料业的龙头老大,明目张胆大白天说瞎话,南方人民不了解情况,可你以为新疆人民和哈尔滨人民都是傻子吗?
   今天,正义的人们终于被激怒了,无数的网友站出来为秋林鸣不平,无数的人要求娃哈哈出来正面问题。在强大的舆论攻势下,娃哈哈老总宗庆后日前终于出来发言,结果语出惊人,让广大网络大跌眼镜。他说:“正不正宗消费者说了算,秋林格瓦斯在那边搞了很多年也搞不大,我们这个产品一下子就搞大了,说明消费者是认可的。”(http://t.cn/zQPCh8s)
   听听,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全国人大代表说的话。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就是被这样的人“被代表”了。宗总的意思是:谁能一下子搞大了就是谁的!原配生不出孩子,小三“一下子就搞大了”,生了个弱智出来,难道就成了真命天子?原配就得滚一边?简直就是强盗逻辑、儿童思维!公平竞争没有错,大鱼吃小鱼资本巨擘欺负地方企业也不是新鲜事,但是你用假配方玷污一个有数百年历史的饮品,出来蒙骗不知情的消费者,还好意思说是消费者认可。难道你就没有勇气承认,你娃哈哈能做大做强,是因为你的利益集团财大气粗手腕凶狠,资本垄断欺行霸市——消费者买你的东西,不是因为认可,而是因为被骗啊!
   今天的中国,骗子有的是,可当了骗子还振振有词、佯装救世主的,还真不多见。问题是,这样的骗子居然还成了人大代表。我想问一问,人大代表,代表的是中国最广大消费者的根本利益,还是代表资本集团、财团奸商的既得利益,是代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社会主义,还是代表我好我强我就欺负死你的资本主义!
   提出这个问题的意义还不仅如此。
   娃哈哈以假乱真糟蹋格瓦斯,不仅是对不明真相的中国消费者的不尊重,也是对那些对格瓦斯有深切了解和深厚感情记忆的新疆、东北人民的不尊重,更是对原产地俄罗斯和中亚人民情感的亵渎。这不是危言耸听。在冬季漫长而高寒的大地上,对俄罗斯、鞑靼、乌克兰等民族的人们来说,格瓦斯意味着驱寒的火种、饥饿的慰藉、劳作的力量。大家都知道俄国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吧,他说“格瓦斯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汗湿的男人刚进家门,能来上一杯女人做的格瓦斯,是劳作后最大的慰安。吃完奶制品和牛羊肉,也来一杯格瓦斯,闹腾的五脏六腑马上就消停下来。在俄罗斯,能酿制出可口格瓦斯的女人是能干的女人,是贤惠的女人,也是受人尊敬的女人。土地上流传着这样的话:“有了面包格瓦斯,我们就有了一切”,人们甚至还说:“不起眼的格瓦斯好过圣水”。这说明什么?说明格瓦斯在俄罗斯是很受尊敬、很有神圣感的民族饮品,被忧伤坚韧的俄罗斯民族,赋予了最贵重的品性。
让我们来看一看俄罗斯人是怎样爱自己民族的饮料的:
   苏联解体后,千奇百怪的外国饮料涌入俄罗斯。这个国度的民众,绝不让自己的格瓦斯倒下去,每一次经过超市货架的人,都会本能地拿几瓶放进购物车里,而决不去买可口可乐,硬是把格瓦斯给挺了起来!俄罗斯人在格瓦斯的滋养中,发酵着一个印象:护住民族精神的乳汁,就是护住这个民族的元气和尊严。
蒙古人、哈萨克、维吾尔的奶茶,回回人的盖碗子,都有这样的痴迷感和庄严感。可是再看看我们国人中的大多数,又是怎样对待本民族的乳汁?我们自己都不尊重自己,拿来了别人家的尊贵饮料,难道还要随意去篡改、去玷污、去坑蒙拐骗吗?大家想一想,如果有俄罗斯客人来中国旅游,在街面上买到了娃哈哈格瓦斯,狂喜和感动之余一喝,一股马尿兑水的怪味,俄罗斯人民的情感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将心比心,如果是你,在美国看到中国茶之极品龙井,一喝也是一股马尿味,被蹂躏得面目全非,你又是作何感想呢?
   可能会有朋友觉得,我把一个小事情给上纲上线了,给弄出国际争端了,呵呵,但你没有觉得,今天我们的时代我们的社会,由于信仰缺失、没有道德操守、胡搞乱搞“一下子搞大”的事,已经丢人丢出了国际水平吗?我们本可以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可以觉得天天上班已经很累没必要再问娃哈哈和秋林谁更正宗的问题而烦恼,本可以在超市还是会随手买一瓶娃哈哈格瓦斯——的确这不会对这个世界和你的生活产生任何改变。但,无数奸商就是因为这样的纵容而膘肥体壮,反过来又欺负老百姓的!无数毒害食品就是因为先从欺骗开始,慢慢变成杀人毒药的!为了我们生活的世界更干净,更安全,你能拿出一点点属于人类本能的正义感和公正心,对正在发生的、近在眼前的不义行为,说一声不吗?
   我是一个哈尔滨人,我不能完全否认我写这篇吐槽的文章,没有夹带一点地域感情色彩,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我不是哈尔滨人,不这么深地了解格瓦斯,我又怎么能如此尖锐地指出娃哈哈的种种劣迹呢?所以,戒除狭隘心理,让一切肮脏的秘密都拿到今天的太阳底下来晒一晒吧!我并不是一味袒护秋林,相反我也认为秋林的格瓦斯,与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原产地的味道相比,也毕竟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倍。但,他们在努力地还原,在负责任地坚守。我也同样承认,假格瓦斯的盛行,固然是娃哈哈利欲熏心,但秋林固步自封、铺货能力差到极点,也是不争的事实。在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时代,落后就要挨打,这也是教训。但是朋友们,我真的想说,无论如何,在一个健康的、不是怪胎的国度里,低调和优雅不应该成为被欺负的短板。
   再次提示:真正的格瓦斯是低热量的、健胃消食的,而娃哈哈的格瓦斯是高热量的糖水;真正的格瓦斯是面包发酵、琥珀色的非常漂亮,而娃哈哈的格瓦斯掩耳盗铃自作聪明,把塑料瓶弄成深色,水倒出来却是苍白一片。狐狸的尾巴已经露馅了,广大消费者不要被蒙蔽了,有操守有正义感的人们联合起来,揭开骗子的伪装,一起加入痛打落水狗的行列吧!保卫正宗,人人有责。爱祖国爱人民爱生活,从抵制声讨娃哈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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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斋月日志(持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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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7月9日星期二 斋月首日

    以孤单的名义开始

 

离别的感伤接踵而至,虽不及五年前毕业时的撕心裂肺,却更加显得沉重。那段日子,我们不断地聚会、请客、谈心,恨不得把想说的话全说完,可是我们的话却只会越说越多:外表强悍内心柔软的女钢琴家,人近天命之年仍求学不止的天山,永远戴着美丽盖头的阿拉法特老师和汉族穆斯林女孩媛媛,还有头脑单纯四肢发达的苏博士。因为同在广院清真食堂吃饭,也因为同样的信仰而非同样的民族,我们形成了一个共同体。那种相聚的酣畅与快乐,是觥筹交错的酒客永远无法想象的。然而,这个凝结着深厚情谊的共同体随着七月的到来瞬间解散了:天山为期一年的导演进修班结业了;阿拉法特老师硕士毕业了;媛媛本科毕业,就要去香港大学读硕;苏博士毕业,将回宁夏大学任教。偌大的广院,就只剩了两个面面相觑的人:女钢琴家和我。女钢琴家举了意,要以杀手般的车技把四个离校之人一一送走,在天山、媛媛、阿尔法特被我们相继送走之后,延宕了一周的苏涛,终于也不再做博士宿舍楼里的野鬼孤魂,9号早上就要飞了:那是斋月的第一个早晨。

    8号晚上,相约吃了散伙饭,在西街北口新开的大厂餐馆。夜色被小雨浸湿,我央求他和同行的小军兄弟把东西搬到我家,买上三份面早上一热把斋封上,打个车就走了。这是最好的方案。然而一切计划都被钢琴家无法抗拒的强势推翻了。我们只好带着满身疲惫和淡淡的感动,拖着沉重的六七个包箱,潜入了钢琴家的新家。时间已经在倒数,钢琴家与博士抓紧交流,找了一些只有两个人可以参与的话题。我睡意渐来,便上了楼,栽倒在一张晃晃悠悠的小木床上。满心带着怨气,却辗转反侧睡不着,偷听着下面的热烈谈话。

    三小时后的凌晨两点五十,闹铃此起彼伏地响了,按掉它,不起来,心想这么多人,总会有人来叫。楼下果真响起了钢琴家勤劳的切菜声,音律均匀,节奏明快,像是在高雅地演奏。卫生间里传出呛鼻的声音,大概是苏博士又在装洁癖了。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拍我,警告我时间已经很紧了。晕厥中摸下楼梯,油汪汪的抓饭已经摆上了桌,这使我想念起刚刚远归的阿拉法特,这手艺一定有她的真传。也是这样的抓饭,我们曾与共同体一起围坐和品尝,如今却成了一顿告别的斋饭。我吃得大概最多,封斋对我这样块头的人考验最多,我很清楚就是两盘抓饭也扛不住。可是大家望了望天色,决定捧起杜瓦。我大惊,说我还没喝水呢!他们催,快喝快喝。我就一顿狂饮,却发现水是烫的。等一杯下去,钢琴家已按捺不住发令:接杜瓦!我只好不情愿地跟着捧起双手,跟着稀里糊涂地念起来。一摸脸,大家站起身,我却又开始喝起水来。我的打算是至少三杯。大家惊呼:举了意了,就不能再喝了!我狡猾一笑:刚才我的举意是,等我再喝两杯再开始封斋。大家表示无语,提示说天快亮了。我说怎么可能,还麻麻黑嘛,我又不是教条主义。于是趁他们不注意,又猛塞了一只西红柿。那是很好吃的一只西红柿。在钢琴家的家里,绝不会找到转基因的食品。

    舞蹈学院的师兄马明也开着车到了,也是不留任何还口余地地要来送。人缘好的人,是容易折腾别人。我们在小雨中匆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就忽忽悠悠地上了高速。天色渐渐有点微明了,在浓重的雾霭中是一派欧洲艺术电影的蓝调。刺激心灵脆弱的苏博士是我的快乐,我高声宣布说:你已经不再是中国传媒大学的学生了,北京已经离你渐行渐远了!似乎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我最想看他流泪的样子,因为从没见过——他不像我,想哭就嚎啕出来,有一次我们在南豆芽礼主麻,下来后赶上送埋体传经,全是老人的脸,老人的声音,我忽然那么想祖父,想起他被体制压抑的一生,不禁在风寒中仰天长哭。苏博士不这样,他比我爱动感情,稍有刺激就受不了,但他从不哭出来,而是把眼镜摘了,用手按压眼眶,就哭不出来了。

    在我琢磨怎么把他弄哭的当儿,蔡琴的歌声,不合时宜也可以说是颇合时宜地从音箱中响起来了: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我不知这音乐是马明预制的,还是纯属巧合。我几乎是被这粗疏悲情的声音惊得错愕,还没有来得及酝酿,车已经飞到了T3航站楼门前。七手八脚卸了行李,车已不能久留。苏博士上前拍了拍车窗,车就走了。苏博士几阵剧烈的咳嗽,好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呛了一下,痛苦地蹲下身,用手死死地按压着眼眶,两分钟。天还没有大白,但滢滢的泪水已经从指间滴落,如星光闪亮。为了二十六年求学路的终结,也为了共同体的解散,苏博士的按压术第一次完败了。

    我们往登机口走,想不到那么几步就到了扶梯,不让进了。一切都那么突然。苏博士忽然就抱上来,我吓了一跳,闪开了,同行小军嘎嘎直笑。但还是简单抱了一下,赛俩目还是要道的。博士就是虚伪,知道我干挑毛病,临走临走要跟我要个口唤,说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原谅。我说你临上飞机想起来要口唤是吧,你做得最不到的就是昨天聊天明明四个人你专挑两个人的话题聊,我鄙视你,憎恶你,决不给口唤。

    人流已经在推了,把我们冲散了。苏博士像被塞进了绞肉机一样被吸了进去,停泊在扶梯前回过头来,要等我先转身。我不转,表情木然,示意还是他先转吧。结果他一转,就下去了,不见了。

    我们这样的回民,无论来自东还是西,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善于面对面地表达情感呢?为什么不能像那些在交际场上举起酒杯就能滔滔不绝地说一大堆漂亮话,或者醉醺醺时就能推心置腹地说些暖肠话的人呢?为什么不能像电影里的桥段那样海誓山盟一下?为什么一切都是这样的木讷、简单和仓促……

    但一条短信已经不可遏制地发了过去:

    一个人的路,怎么走!一个人的家,怎么回!一个人的城市,怎么奋斗!一个人的理想,怎么坚守!这个斋月的清晨开始,走进漫无际涯的孤单。

    是的,一个人,拖着浓重的睡意在机场里游来荡去,等待第一班机场快轨。看几眼《大卫的伤疤》,又在逼人的冷气中睡去。钻出地铁,地平线上湿气沉沉,在这暴雨前后的低气压里和在这个无比闷骚的时代里活着一样压抑。我是高大的机关里第一个到的人,打开办公室,见昨天的饭盒里还有残留的桃核,倒掉,刷干净,又把茶杯和茶叶罐的盖子合好,统统推到桌子的最深处掩藏起来。未来一个月,这些物品都与我无关了。我的他们已经走了,我悄悄地潜入了一个面对人潮却无人可以诉说的一个人的世界。

 

   

    2013年7月10日星期三 斋月第二日 

    大家都来子路餐厅开斋嗷 

 

    在选择第一顿开斋饭在哪里吃的问题上,我有一些谨慎。我的下班时间是四点半,如果这时回家,注定是五点半就到家,在家呆上两个小时才能再出去找饭吃,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在下班的路上直接找一家餐馆开斋。于是我在同事一个一个走光以后,还是木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准备耗到六点半才出发。可是一不小心,发现出发时已经接近七点了,而北京的开斋时间是七点四十五,这意味着如果我正常坐地铁,开斋时我恰好在地铁上——那将是多么不全美啊。并且我设想了一下下地铁后离家最近的几家餐馆:六号线褡裢坡一下来有两家,一家是一个野窝棚,出入只能通行一人,小屋坐在那仿佛坐在幼儿园的小板凳上一样束缚,一个破风扇嘎嘎嘎地咆哮,就是感受不到一丝风:这个肯定不合适;对面还有一家新开的伊什么源,架势铺得挺大,但凉面极难吃,我选择面馆首先要用凉面来考验它,如果凉面都做不好我不会信任它可以做好别的,再就是烤腰子如果给我烤糊了,烤出了黑色的斑点需要我用手一点点去抠,我就会很愤懑:这家就是如此,两样都占了。再往家走,定福庄北街菜市场有一个开了很多年的循化面馆,我已经在这吃过至少两年的饭。可是我十分悲伤地觉得,这家就是和我亲近不起来,他们似乎给你端完吃的、收完钱,就一句额外的话都没心思和你说。这在我对清真面馆的认识中,是可怕的。所以我能不去它家尽量就不去,尽管它对我是最方便的。那么,去广院食堂吗?我的卡还在,可是别说已经过了关门时间,就是没关门,我们的共同体已经解散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吃,又有什么意思?

    悲凉渐渐袭来,一次渴望全美的开斋饭,变成了难题。我决定去找子路了。

    子路是一个写诗的人,但他的餐馆并无任何诗意——鼓楼大街地铁站下来,钟楼北桥正对着就是一条寂寞无闻的中绦胡同,走进去,绿荫掩盖之中就是这么唯一的一家小餐馆。小雨已经下了一天,本来预报里说晚上是大暴雨,但没下起来,有点失落,小雨我是不喜欢的,凉鞋走起来会很脏。子路想把餐馆取名为“子路文化餐厅”,借机炒作自己,可是眼前的牌子还是前家店主留下来的“任记菜馆”,他没有钱去换新招牌,也没有舍得把前任的两个与回民不相干的大红灯笼摘下。一楼有八张桌,差不多坐满了,我暗想这小子今天生意不错,可是我细一看每张桌面基本都是空的,所有人都在望眼欲穿地等。我钻进胡同门帘,在幽黑的隧洞里发现两间点灯的小屋,一间是专门做面的盖头女子,经理兼服务员兼面案儿的子路在一旁帮忙,以电影慢镜头般的手法揪下面片往锅里投去;神态悠然;另一间小屋,盖头女子的丈夫在做菜,这会儿子路揪完了面片,又跑进这一间来端菜。我看他们仨简直是不停歇地在忙,根本不忍心打搅,可是一楼的八张桌子还是空的。我看了看表,发现七点半了,距离开斋还有十五分钟,一咬牙决定提出我的点菜申请:来个臊子面吧!子路见我来了,放下手中的活,要招呼,我说你快忙你的吧,别管我了,把面给我做了,能做吧?——能做能做!你先上楼,楼上有几本书你可以看,我先把楼下的做完。我倒吸一口凉气,无辜地说,可别误了开斋。子路说,两分钟就做好了!我放心了些,等他何时跟女子打招呼。可是子路如泥鳅一般里里外外穿穿梭梭,凉鞋在地砖上踏得泥水飞溅,就是不和女子说臊子面。出于我对于第一次开斋的贞洁感的捍卫,我自己去找女子说了。

    楼梯装上了一盏电灯,这是我第一次来的建议。子路还是比较重视我的建议。那一次因为没有灯,我带一位广东来的回族老作家上楼,生怕人家摔了。上了二楼一看,没有人,六张凳子拼成了一张床,铺盖还没有收,子路的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衬衣搭在椅背上,地下有一把伞。这是子路设想的文化沙龙所在地,来了回民贵宾都是请上楼来用餐。楼下人马上就满了,再来一位就得请人家上楼来了,看到这阵势谁敢吃呢?不过大概是我还理解不了子路的深刻用意。桌上有几本复印的教门书,属于一眼都看不进去的那种。我坐了一会儿,实在百无聊赖,大喊了几声:子路!子路!面!面!发现没人回应,很是绝望,遂下了楼,到胡同转一转。

    接到了小龙的电话。小龙一向比较话唠,尽管很久没有听到小龙的声音了,接电话前还是有点忐忑,因为开斋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小龙问我开微信了吗,加一下我。我说开是开了,不会加,但天天收听中穆青的微主播。小龙说兄弟你给写个文章吧,我们推出了一个斋月征文。我说写是够呛了,今天刚写完一个斋月日记,你看看吧;我现在子路开的餐厅这呢,你赶紧过来捧场啊。小龙说我在外地,你让子路把他们餐厅的宣传资料发给我,再拍点照片,我们可以在企业家栏目推广一下。我说好啊好啊。就往餐馆走,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式小二楼,心想拍就拍一楼,别拍二楼了。

    这时四五个衣着入时的年轻人走进胡同小径,左右打量,我一看,没人招呼,便自作主张做起主人:欢迎欢迎,楼下满了,请上二楼吧!年轻人有点晕,说,你是说饭店吗?我们不吃饭,我们找密室。另一个男孩凑过来神秘地说,密室就是在这里吧?我说,不……不知道。然后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深处。原来这里还藏这一个密室游戏的根据地。

    非常意外地是,在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延迟开斋的时候,我的臊子面居然做好了。这使我简直是感激涕零热泪盈眶。我端着一碗沉甸甸的救命的臊子面,趾高气昂地走进了一楼(我实在不想看着二楼子路脱下的裤子和衬衣吃我的开斋饭)。一进屋发现气场很不对,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他们的桌子还是空的,他们很愤怒为什么一个没有坐在座位上干等的人,却端了一碗面进来。我是如坐针毡,脊背发冷,做贼般地开始吃面。和我坐在一张桌子的眼镜大叔看着我吃,长吁短叹,连连看表,说半小时了,这面做到哪去了?旁边一对中年胖夫妇带着两个胖女儿,面前有一盘菜已经被吃得精光,他们还有三盘面片没有上来。胖爸爸说,姑娘不要着急,我们的面片会有的。这时后门传出子路凉鞋吧嗒吧嗒的声音,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回头看去,胖女儿尖叫着:来啦!结果一看是给旁边一桌上菜,又大笑不止:不是!胖爸爸对子路喊:伙计,我们的面片,我们的面片啊……子路胜似闲庭信步地走来,淡定地哦了一声。胖爸爸无辜地说,还这么镇定呢?于是一家四口又嘎嘎嘎地笑起来。他们的脾气简直比封斋人还好。

    吃完臊子面,我本打算再要一个凉面,外加一个凉拌牛肉,还有酸奶,但明智地打消了这个想法。我决定快速撤离,以便给子路腾出空位,以免新来的客人不够坐而上楼;同时以便子路不要因为再照顾我而让桌面空空的客人继续崩溃。子路追出来,意思是照顾不周怠慢了,我说没事挺好的,这次只给你提一个建议,你的餐厅急需放一些轻音乐,可以大大缓解客人的焦躁情绪,也有利于你的人身安全。

    天色微微暗了,树荫下人的面庞几乎有些模糊。我忽然看到子路瘦了,眼窝深深地塌陷进去,黑眼圈至少好几层,颧骨也凸了出来。对了,你们还没有开斋吧?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没有啊,现在几点了?我看了看手机,八点十分了,快做口吃的,你们仨赶紧把斋开了啊!

    一时间,我的心一阵悲凉:我满心想的一件事,都是围绕着我的神圣的开斋饭吃什么,在哪吃,要全美,不要延迟;可是我的兄弟子路,已经忘记了还有开斋这样一码事。

    我一直批评子路的诗写得太烂,可是从这个晚上开始,我开始期待于子路的诗了。

 

    2013年7月11日星期四  斋月第三日  
   给我一个留在北京的理由
    昨晚的第二顿开斋饭,与小马奔腾、子清、田文宝相约在子路餐厅,由我来请。冒着极大风险,点了一个大盘鸡,上来以后意外地发现能咬动,并且还挺好吃,十分感动。第一次带王俊康老师来吃,我说点餐。子路说,吃什么。我说,菜单。子路说,没有。我说,这个可以有。子路说,这个真没有,你平时总吃什么看着点吧,都能做。我说,那你推荐一个最拿手的吧,今天王老师在这,做最好吃的。子路说,那就大盘鸡了。
    子路下楼去了,我们就开始采访。半小时过后,第一道菜,拌凉菜隆重登场。我一尝,咸死。为了安抚广东来的口味清淡的王老师,我没吱声,装不知道,一心等着最拿手的大盘鸡来挽回面子。又过了半小时,大盘鸡晃晃悠悠端上来了,一咬,牙都扳掉了这肉也没咬下来,一盘子都如此。事后子路解释说,这是柴鸡,比普通鸡还贵呢,我们西北都爱吃这样的,劲道,吃起来有滋味。我表示无语,从此对大盘鸡有了阴影。不过这次改为普通鸡以后,居然好吃了许多,着实还是小惊讶了一番。
    但聚餐的主题不是吃,也不是仅仅为了请一个开斋。子清、文宝都是今年本科毕业,这是民大少有的喜欢写作的两个兄弟。但他们选择的路不一样。文宝(就是我去年斋月日记第一篇里写到的小田)已经留在北京,但工作是与中文专业老本行并不相称的公务员培训;而子清,我一向以为他是很应该留在北京闯荡的,他的学识、心志、能力、信仰都很不错,在北京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可是他说已经辞了工作,突然决定还是回宁夏去了。集合在餐馆以后,我们就开始闲聊。一楼此时还有几口人,都是京腔京韵,一进来就开始各种喊,子路就跟踩了滑板一样进进出出。上了一份炒羊杂,被一大叔叫来,质问为什么只有肝,没有心、肚、肺,子路说肝是最贵的,我们做这个成本要高很多。大叔愤怒地开始拨拉餐盘,吼道:心呢?我就要吃心!子路说了句没有,转到后厨忙去了。一会儿又上来一盘凉菜还是什么,是子路刚刚来北京帮忙的弟弟上来的,被另一大叔喝住,质问:为什么不报菜名,这规矩都不懂,上菜要叫大哥,然后报个菜名,不报菜名我知道什么菜。面对这种进来点个花生米之类就对我们的诗人吆五喝六的垃圾,我望了望子清和文宝,也只能无奈一笑。这就是北京,这就是北京的生存法则。我对子清说,回家,听起来好悲凉,其实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吗?若不是因为从事文化艺术工作回家没饭吃的缘故,我又为什么非要背井离乡的在这地方呆呢?
    子清将自己大学四年所写的诗文出了一本集子,叫《把心儿喊碎》,虽然文笔还有些稚嫩,但我利用地铁时间已经读了大半,深感一颗灵魂的跳动。这是穆斯林青年中少有的。文宝呢,我忽然想起认识他是在四年前民大组织的百望山之游,我到处问谁是中文系的,准备在民大抓点年轻作者,大家就都推荐他。那时他还是一副刚从海原出来的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敢说话,说话跟蚊子似的,羞怯得像一只小耗子。这一晃,四年了,大一的兄弟都毕业了,我也又老又胖成了这样一个废人。如今的文宝可是今非昔比,我们聊起了一些教门话题,我提出了一些对所谓毫孔(即教法)的胆大包天的质询,三兄弟瞪大了眼睛,轮番对我进行思想改造。小马奔腾开始了说唱艺人般的、老太太般的叨咕,我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一句没吸收。这时文宝镇定自作,宛如民国知识分子一般有理有理,侃侃道来,说得我暗自惊叹。三兄弟都是传统教门胜地出身,子清和文宝又都是阿訇之后,我不禁慨叹聚居和散居打下的知识和情感底子,真的不一样。但他们初来北京时,也都只是茫然无助的,信仰上都还很淡泊,是时光的教育给了他们以质变,这也是北京这座城市的一份恩泽。小马奔腾的设计公司开得已经有声有色,在牛街弄了办公室,俨然一副乡镇企业家的样子。去年他还骑着个摩托四处打工,大前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留在北京,当时我是他一个坚定的支持者,力劝留下。如今想来,是对了。
    子路没有时间上来一起聊,只是在我们散伙时出来陪了几句。高手总是压轴出场。不过一个消息使我悲伤。子路因为出于好心肠,怕有穆斯林兄弟姐妹早上封斋不方便(如我这般单身汉就极不方便),就发了一条微博说欢迎不方便的来这里封斋,结果第二天就招来了两个民警来到餐厅找谁是子路,要谈谈。无独有偶,子清今天穿了件伊斯兰文化T恤衫,是一双艺术化的祈祷的手掌,很漂亮,可是T恤的设计者最近也是被有关部门找了麻烦。大斋月的,不想生气,可是这年头做好事都不让人消消停停,想安安分分却偏偏处处警戒,这世道难道真的是真主的考验吗?
    离开子路餐厅,我带小马奔腾去了一趟后海,在金顶桥头新开了一家“陌迹咖啡”,是驴友主题和电影主题,楼下安静凉快,楼上观前海夜色,在喧嚣的后海很有品位,饮品也只有二三十块钱,一点不黑。这店主不是别人,正是我东北师大的同班同学小罗。小罗当年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会主席,我的毕业朗诵会就是他帮助导演的,去重庆巴南支过教,去韩国留过学,硕士毕业在北京电视台当编导,这一切多么好。可是小罗有一次背着旅行包做了一回独行侠游走大好河山后,做了一个突兀的决定:放弃一切体制,做一份自己喜爱的事业。于是便有了这个咖啡馆。操持很不易,但小店有模有样地开起来了。为了道贺,我还送给他一块纳西族的东巴文挂匾,意思是“根深树不倒”。小店刚开生意一般,天天赔钱,但是小罗一心要坚持下去,相信一切会好起来。就说今天,我一去,客人呼呼啦啦来了好几份,居然都是公款消费,小罗嘴咧到了耳根子,钻进后厨做匹萨不出来。前厅竟邂逅我的两个师弟和一个师妹:零五的周密、零六的廖峰赫和零九的赵金。他们都是来帮忙的,周密调酒,另两个做服务员。我的心头忽然一暖,原来在北京,再艰难的事业,也可以变得有温度,有力量。
    最奇异的是,第一个斋日那天晚上,我在子路餐厅吃完臊子面后,又去了旧鼓楼外大街的一家面馆吃了凉面和烤腰子(凉面不好吃,腰子烤糊了,以后再不去),然后下地铁二号线在建国门准备倒一号线回家。没想到,远远地就在站台看到一个黄毛胖子,一袭骷髅头大T恤,粗麻短裤,花条皮鞋,背着个大书包,还垂着一个篮球。侧面看,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子,从鬓角一直蔓延到下颌,也全染黄了。谷谷!我大惊失色喊了出来。真的是。看过我的散文集或单篇散文《彼岸的彼,彼岸的岸》的朋友应该记得“谷谷”这个角色。如今他毅然辞去了艺考老师每月上万元的工作,远离了那个满是是非和垃圾、也同样带给过我伤害的艺考学校,去一个音乐剧剧组做了男二号,又变成了他在上海音乐学院时浑身发光的男高音!他还参加了中国好声音,现在排全国三十四,还想去出国发展。在北京的几年,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哪怕再难,也得回到舞台。我带谷谷回到破烂的小家,几乎是一夜未眠,谈天说地,想起了很多往事,特别是五年前他初来北京时,借助在我租的胡同里鼾声震天,导致我坐卧不安。如今反过来了。
    最后登场的是泊瀚,说是要送我一套人艺建院60周年的《茶馆》纪念邮票,吃个饭。还是选在了西街北口的大厂餐厅,送苏涛的地方,那也是我见过的服务最好的清真餐厅,会主动问你需要什么。我先到的,先点了一个茄丁面和京东肉饼,心想把斋开了;结果他来以后又加点了芝麻羊肉、扒肉条、水果条还有一个什么忘了,总之四个菜加米饭。我说干嘛啊这是,能吃了吗?他说吃不了打包。结果我一吃,全吃了了。最后剩了两块肉饼,我看他那小身板肯定是沟满壕平了,肯定都是我的,就试探地问了一句:咱俩一人一块消灭了得了!谁知泊瀚小嘴一横,好啊!直接筷子就叨上去。真是碰见吃货了,和我有一拼。泊瀚还在广院播音系读着研究生,一心要当文化节目主持人,所以现在全部的时间都在学习各种文化知识,去人艺看戏,去荣宝斋赏画、学书法,采访各种文艺大家,扛着机器冒着雨就去敲门,就这样敲开了周有光、杨绛、葛兰、林如等等等等的门。
    接踵而至的故人我让一再思考北京两个字的重量。我们这些吃着雾霾、吸着尾气、挤着地铁、住地下室还房贷的人,大概是这世道最打鸡血、最傻叉、最可怜、也最可爱的一帮人吧。   
 
    2013年7月12日星期五  斋月第四日
    一次清斋引发的纠结
 
    昨晚在残街买了一份土豆牛肉盖饭,打包回来放在家里准备凌晨起来做斋饭。谁知道我的宝贝手机一夜未响,也可能是被我的飞湍瀑流争喧豗般的鼾声给压住了,一睁眼,天都亮了,一看表,六点了。心想,总说今年多坚持封几天,你看你看,这么快就中断了:一来买的饭不能浪费,二来我有二点五厘米的大块胆结石,早上起来必须吃饭,否则结石长得蹭蹭快,最后的下场就是割胆!所以我并不打算封斋了。可是一觉眯过去再醒来,却忽然间改变了决定:还是封了吧,清斋就清斋!祈求真主接受我的功课,给我容易,不要让我的结石增加一分!这样祈祷着,眼望着桌上的盖饭犯了难,实在不想浪费。正好室友小路出来上卫生间,我说喂,我这有份饭来不及吃了,你能帮帮忙把他吃了吗?说完我顿时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小路问,什么饭?我说,盖饭。小路说,我早上吃不下去米饭你不知道吗?我说,哦那好吧。我就去洗漱推车,临走把没有开封的饭挂在车把上,又问了小路一句,求求你,你就不能吃了吗?小路说,我真的真的不吃米饭。
    那一刻我在想,我不封斋的罪过,与浪费一碗盖饭的罪过,到底哪个大哪个小呢?我坚持认为,还是浪费的罪过更大一些,为了不浪费,我不应该封斋了。可是这样想着,我还是带着饭出了门,准备找一个人送出去,这样我就可以既封斋,又不浪费了。
    小区里每时每刻都有成群结队的捡破烂的人,我每次拿空饮料瓶出来免费奉送都要好好选择一下送给哪一家,可是等我这会儿真需要他们时,一个都没了。外面艳阳高照。待车行至北街菜市场时,我终于发现了第一个猎物:一个蹬三轮车的小伙子,三轮车里破破烂烂,小伙子以哀伤的嗓音唱着:收旧冰箱彩电洗衣机……在我的印象里,收破烂的和捡破烂的是一个类型的群体。我加快两步赶上去,笑容可掬地问:小伙子,我这有个饭你收不收?小伙子被我的话愣住了,无辜地问,什么饭。我说,盖饭,昨晚买的,今早顾不上吃了。我说着说着才想起来,不要让他误解是我卖给他的,那就囧死了,于是高声补充道:不要钱的!可是小伙子尴尬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充满了鄙视:不要!不要!然后逃也似的逃跑了。望着他的背景,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渺小,想起了张承志老师在《飞越死海》里写的:“希望这一点小小的援助,不要伤害到你们高贵的自尊心。”是啊,我觉得送人家一份饭是施舍,可是人家其实并不需要你的施舍,反而会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特别是年轻人,就算是个收破烂的也不至于没钱吃饭吧,谁知道你的饭是不是坏的或剩的——再说,这年头收破烂的说不定比我挣得还多啊!我是越想越脊背发冷,越发觉得这饭是送不出去了。
    骑到朝阳路时,我发现了第二个目标。又是一个收破烂的妇女,脸红灿灿的,我们都在等红绿灯。我吸取了第一个的教训,不敢贸然说话,先用眼神和她交流。但是她就是不看我,只看灯。我心里这个翻江倒海啊,正在编排这个话怎么说,结果一抬头,灯已经变了,女人早已一骑绝尘妃子笑,追都追不上了。
    我继续搜罗马路边上的可疑目标,一无所获,进了广院,去后勤领取了食堂监督员的补助,出来发现一个女学生,恨不得上去和她说,同学,求求你帮我个忙,把这个饭吃了吧,咱都年轻人,我跟你保证这是个好饭,我就是怕浪费……可是我还是制止住了这种二逼行为,放过了这个女孩纸。
    经历过这种心灵的熬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经历过灾荒年代的老人,才会不计较你这个饭到底是好是坏。于是我开始重点搜查老人。咦?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出广院北门,文具店就有一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扫大街的老爷爷,看样子也是瘦骨嶙峋、满面愁苦,应该比较困难。我为了不惊吓到他,特意提前下了车,步行到他跟前,说,大爷,我这有份饭,是早上买的,这上班来不及吃,送给您吧,有地方热不?热不了也没事,这天不凉也能吃。没用我多说,大爷就明白了,说拿来吧。我简直是心花怒放啊,赶紧把饭递过去。可是那一刻,我在老人的眼里看到了一份凄凉,它深深地灼痛了我。我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蹬上车,逃之夭夭。为了把饭送出去,我说谎了,我把昨晚的饭说成了今早买的,可我真的是出于善意啊,真主会饶恕我吗?
    完成了这个任务,如释重负,到褡裢坡锁车,准备乘地铁。这里每天都有很多小吃摊,天天路过,都熟了。因为我很喜欢和劳动人民打交道,我的母亲以前也是在早市卖油炸糕,伺候上班族的。由于我住的这地方方圆多少里也没有清真早点铺,而我又必须吃早餐(胆结石),并且我实在不喜欢吃糕点、饼干这些,所以我几经考虑,最后选择了购买汉族人卖的煎饼果子。在去年,我还无法接受这样的食品,但现在,已经可以了。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我坚持认为我在没有清真的情况下,吃一种的确也并没有怎么不清真的食品,并无罪过,反而会因为我认真的犹豫、详实的调查和一点点负罪感,而增加回赐。这种感受是天天浸泡在清真小吃堆里从不用考虑清不清真的人们体会不到的。就说地铁站前这家煎饼摊,一个黑瘦的山东女子,我喜欢极了,她会一边摊着手里的煎饼,一边抬头观望哪个上班族可能没吃早饭,并及时而热忱地招呼道:来一个?我就是被她这个温暖的“来一个”给弄上套了。我凑前审查她的材料,问这个酱是什么油做的,说是豆油或菜籽油;我又问这个辣椒酱里有没有肉,说没有;我说放点肉多香啊,我喜欢吃放点猪肉的,她说开玩笑呢,那成本多高啊,都是素的——我心里暗自开怀;最后我注意到,小推车的玻璃箱里放着一捆火腿肠,我说你这个用什么夹啊,她说有专门的铲子,不用手;也没有多少人要这个,都着急上班。这是我唯一疑虑的地方,我就坦白了,以后我固定在你这吃,可是我是回民,你这个肠能不能保证不要碰到我的饼上,尤其是你的铲子……山东黑瘦女子爽朗地吼了一声:放心吧!咵地一抖手腕,饼已经给我摊上,我想不买也不行了。
    第二天,我再来地铁站,她又是一边做煎饼一边看到了我,主动说:过来啦?来一个?好吧,来一个就来一个。我说,我可是回民啊,你这材料要是换了,一定可得告诉我。没想到她制造了一个让我至今还很感动的场景,从玻璃箱里嗖地亮出一把新崭崭的铲子:兄弟,放心吧,你看,我为了你专门给你弄了把新铲子,以后只要你来了,只给你用!这样的一个举动,让我觉得一个没知识没文化的摊煎饼的农村女人,比大学里的教授、机关里的厅长还要美丽和伟岸,一个吃不上早饭的回民,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感动和温暖呢?谁说回民不好处、总闹事呢?你给他多一点的理解,多一点生存的空间,哪怕只给他专门预备一把独立的铲子,他都会多么地感谢你,念你的好啊!从此,我成了这家煎饼铺铁打不动的回头客。她很快就记住我每次都要打两个鸡蛋,收我五块钱,不用找钱。每次都知道我是最着急的,出了锅她会以最快速度和我完成交接,先把塑料袋的拎口撑开再给我,并嘱咐一句:烫!有一次她的鸡蛋摊开后没有收住,流到了锅沿下边去,她就万分地自责和痛苦,连连说对不起,下次一定给你多摊一个。还有一次我身上只有四块钱零钱,而她还是给我摊了两个鸡蛋,说有就下次给,没有就不要了。时间长了,我与这个汉族女子,处出了情分。那种感情,比我家门前那个永远也不跟我说句热乎话的循化面馆,要深得不知多少倍。
    直到有一天,也是冶生福在我家住的第二天,我突然发现在我家门前新开了一个早点铺,居然是牛街回民开的,我简直是觉得天上掉馅饼,以后终于有的吃了,于是那天我和冶生福好好吃了一顿早点。可是当我再次出现在地铁站,再次听到那句沙哑的“来一个”时,我简直是无地自容。我觉得我无法面对那把闪着清晨最美的光泽的铲子。所以以后的日子,我还是坚持吃这个煎饼,只是为了不让那个汉族女人失望。
    但斋月的日子,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解释了:我封斋了,一个月白天不吃东西,就不买了!你忙着吧!于是兴高采烈、骄傲满怀地走向地铁站。旁边还有一个卖台湾手撕饼的男人,最喜欢听周围的新鲜事,听我这么一说,扯脖子喊道:哈,我知道!回子一到这时候都不吃饭了,是吧?
    如果是一年前,我听到回子这个叫法肯定是要不高兴的,可是现在,我变得达观多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歧视的称呼的产生,固然与大汉族主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与排斥感有关,但不能完全将回民自身的责任排除在外。到现在绝大多数中国人还是认为回民不吃猪肉是因为猪救过回民或是回民的祖先(正确解释是《古兰经》里教导禁食猪肉,穆斯林认为猪肉不洁),难道这责任完全能怪汉族吗?一千万回民每人对周围的一百个汉族人善意地宣传解释一下,是不是就是十亿国人明白了这个常识?对于很多文化低下的劳动者,叫你是回子,不是出于歧视,而是根本不知道那是歧视的说法。我最好的大学哥们的父亲,曾邀请我去他们老家,说我们那里有一个郭回子开的饭店可好吃了!你说,这是在歧视吗?相反,这只是正常的表述,甚至带着几多善意。遇此情况,应该主动和人家解释说明,善意沟通才是正确的做法。
    眼下,在我锁车之际,由于半天锁不上,我叹了一口气,手撕饼男人在很远的地方都听到了,喊道:叹气也没用啊,就是吃不了喝不了啊,哈哈,你们还真是挺有意思啊!我答说,可不是吗,这不就是让你尝尝挨饿的滋味,好去帮助有困难的人吗?我们封斋就是这个道理,你觉得怎么样啊?他说,这么回事啊,嗯,挺好的,你们都是有信仰的人啊!
    有信仰的人,不是显示出你有多么与众不同、多么不同流合污、多么高高在上,而是要格外强调一个道理:人与人,都是一样的。有信仰的人,不是让人感到你因为这吃不了那吃不了多么怪异、一个月不吃不喝多么痛苦,而是要让人感到你比别人更合群,更容易相处,更善解人意,更懂得包容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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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家的2013年开斋节祝贺《以正义致礼》与有正义感的朋友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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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纽约州有两位退役军人,一位是66岁的非穆斯林Elliott Adams,另一位是71岁的犹太人 Tarak Kauff。他们显然是我们的同时代人,但是并没有背叛青春的初衷。他们都是美国老兵争取和平组织和支持巴勒斯坦人权运动的主要成员。为了支持一百多位在关塔那摩(Guantanamo)囚狱中自今年二月开始绝食抗议的囚犯,他们俩分别绝食了80天和59天(绝食方式请看链接)。
    就在四天前、即刚刚过去的8月4日(“盖德尔”当天)斋戒结束的时刻(晚上8:15分),他们于纽约阿尔巴尼城(Albany)的和平清真寺(As Salam Mosque)结束绝食,并发布演讲,在清真寺与穆斯林一起吃开斋饭。
    Elliott Adams,曾在白雪飘飞下,把自己的脖子用钢索锁在华盛顿白宫的围墙上。这里有个链接可以看到他的博客和照片。
http://www.veteransforpeace.org/pressroom/news/tag/elliott-adams     
http://closegitmo.net/solidarity-fasts/hunger-strikers-in-u-s/elliott-adams/
    “不要恐惧!真理与我们同在!”
    喜庆的开斋节,更引人思考天下的公正。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确实都存在着坚忍而高尚的人。我们把这个信息传送给朋友们,愿我们大家都紧紧抓住正义的绳索,迎送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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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斯兰绳索上攀援的阿拉伯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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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笔和他们所写的盟誓”

——在伊斯兰绳索上攀援的阿拉伯文学

 

    石彦伟(《民族文学》编辑、作家)

 

    一直以来,阿拉伯文学对于中国读者似乎显得有些陌生和边缘。除却国人耳熟能详的《一千零一夜》,对现当代优秀作家作品的例举,就不是那样地充沛和从容了。但事实上,文学之于阿拉伯民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本能,是沉潜在骨髓里、流淌在血液中的一种文明基因,并作为烛照全民族前行的文化火种得以存续至今。这其中,伊斯兰文化作为阿拉伯文学得以不断向着灵魂高峰攀援而上的绳索,始终闪烁着信仰的光芒,为阿拉伯文学输入着源源不竭的精神动力与思想源泉。

    公元622年,是中国的唐武德五年,就在玄奘静静地剃度出家的同时,遥远的阿拉伯半岛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一场蜕变:阿拉伯先知穆罕默德正率众由麦加迁到麦地那,发起了阿拉伯半岛的统一运动,开始实现伊斯兰教的真正复兴。这一年由此被确立为伊斯兰教教历元年。在此以前,若想在世界上找到一个比阿拉伯人更涣散的民族,大抵是不容易的。那时麦加和整个阿拉伯半岛,久久沉湎于精神的蒙昧与麻痹之中,部落之间仇杀不断,民众信仰被偶像崇拜与魔鬼迷信充斥,就连民族的语言系统也是四分五裂的。先知穆罕默德凭借他所传递的来自天启的引导和极具道德信服力的人格,不仅将这块龟裂的土地和离散的人民牢牢凝聚在一起,也使古老的阿拉伯文明从零落走向聚合,从沉寂步入绚烂。正是基于穆罕默德在宗教和世俗两方面都对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创造的卓越成就,美国历史学家迈克尔·哈特在其所著的《历史上一百位影响最大的人物及其排列顺序》中,经过反复深入的比较研究,最后确认穆罕默德为历史上第一位影响最大的人物。

    这时间,阿拉伯民族在文明领域更为显著的一个分水岭式的质变,就是阿拉伯语言文字得到了空前的统一和规范,其本质原因就在于《古兰经》的降世。在这部伊斯兰教的根本经典中,无论是宣布关于真主独一的最高真理的文辞,还是涉及天文、地理、历史、哲学乃至日常生活的各个面向的昭示,都以带韵的散文形式呈现,语辞凝炼,节奏明快,铿锵有力,充满庄严典雅的美学气息,借阿拉伯语特有的丰富音律和节拍的起落变化,引动着一个民族朴素的、热诚的、几乎是天然的诗才。尽管在穆斯林看来,《古兰经》是绝对至上的来自造物主的语言,并不能够以人为缔造的文学作品称呼和度量。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古兰经》所带来的天籁般的美感,本身确已具备或超越了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对人的灵魂所产生的深邃坚挺的力量。《古兰经》的语言辞藻之精致,表达形式之独特,使阿拉伯文大放异彩,即便在1500年后的今天仍然成为语法家和学者创制语法、修辞的根本依据,也是诗人吟诗作赋的最佳典范,至今在阿拉伯国家大专院校所用教科书的经典范文也皆节选于此。无怪德国伟大诗人歌德曾如是赞叹道:“《古兰经》是使人百读不厌的,每读一次,起初总觉得它更新鲜了,不久它就引人入胜,使人惊心动魄,终于使人肃然起敬……这部经典将永远具有一种最伟大的威力。”

    假如没有《古兰经》,阿拉伯语言文学将会呈现出一种怎样的状态,我们不得而知。但在前《古兰经》时代,阿拉伯半岛上的文学传统的确比较薄弱。尽管在这块土地上曾产生过人类最早的史诗《吉尔加美什》,比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奥德赛》和《伊利亚特》还要早好几个世纪,但流传较甚的主要还是源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的口头文学,无谈书面创作。诚然,天性浪漫的阿拉伯人也会每年在麦加附近的欧卡兹举行赛诗会,朗诵自己的作品,随后进行评比,并将获得优胜的诗歌抄写在麻布上,挂到克尔白古庙的墙上,谓之“悬诗”;并且这些“悬诗”也不乏个别杰出之作,至今列入阿拉伯各国大中学校的必学篇目———但总体上,悬诗的主题无外战争描写、部落赞美、复仇记述、情感宣泄等,角度较为单调,难以进入深度审美层面。而当伊斯兰教在阿拉伯半岛站稳脚跟的倭马亚王朝时期,阿拉伯人充分继承和发扬《古兰经》的优秀精神遗产,以伊斯兰教义为准则,迅速促进了阿拉伯文学的勃兴之势。特别是以哈桑·伊本·萨比特为代表的诗歌创作,以强烈的宗教和政治色彩,形成了鲜明的阿拉伯文风,堪与中国唐代的边塞诗媲美。至其后的阿拔斯王朝时期,阿拉伯文学迎来了全面创新、灿若星河的辉煌时期,尤其是麦蒙哈里发时期,大量脍炙人口的文学名篇,诗人、散文家、小说家无以计数,被誉为阿拉伯文学的黄金时代。譬如,中国读者最为熟悉的《一千零一夜》以及散文大师伊本·穆格法的《卡里来和笛木乃》及《小礼集和大礼集》等,都诞生于这一时期,成为中古阿拉伯文学送给世界文化史的珍贵礼物。尽管在此后的土耳其统治时期,阿拉伯文学一时式微,除埃及和叙利亚外,奥斯曼帝国阿拉伯区域的大片疆土万马齐喑,但这并不足以影响我们对中古时期阿拉伯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所起到的推古通今、连贯东西的重要作用的评价与铭感。

    在近现代,阿拉伯文学则与世界文学同步,诸如纪伯伦、纳吉布·马哈福兹等作家不仅是阿拉伯文坛的明星,也是世界文学的巨匠。在阿拉伯世界思想文化的主阵地沙特阿拉伯,也不乏易卜拉欣·艾斯库比和默罕默德·欧迈里这样的著名诗人,他们成为近现代文学复兴运动的主要先驱者。较之诗歌,沙特阿拉伯的现当代小说创作起步较晚。1931年由作家阿卜杜·库杜斯·安萨里创作的《孪生子》被认为是沙特阿拉伯文学史上第一篇短篇小说。至20世纪50年代末,方出现较为成熟的长篇小说,如阿卜杜·塞拉姆·哈希姆·哈菲兹发表于1957年的《西贾兹的黑姑娘》,被视为沙特阿拉伯第一部以妇女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哈米德·达曼胡尔等长篇小说《牺牲的代价》、《岁月流失》,穆罕默德·阿卜笃·耶马尼的中篇小说《下层人的手》,以笔名“阿拉伯半岛之女”著称的女作家赛米莱·哈西盖吉的中长篇小说《浸透泪水的往事》、《你的目光》,以及当代小说家阿卜杜·拉赫曼·穆尼夫的代表作《盐城》五部曲、阿卜杜·阿齐兹·穆什里的代表作《瓦斯米娅》等作品,皆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广泛的影响力。

    由于在广袤的阿拉伯世界,埃及、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阿尔及利亚等国家的文学实绩显得更加丰富和突出一些,沙特阿拉伯的很多优秀作品尚未通过译介进入国际视野,并没有在文学造就上体现出该国在政治、经济地位上相匹配的优势,但这恰恰为沙特阿拉伯的文学复兴之梦留出了攀援的维度。在全球一体化的大势面前,人类精神文化层面的焦虑很多来源于文化的趋同与多元性的消失。作为对抗“西方-欧洲中心论”的罕见文化阵地,以沙特阿拉伯为代表的阿拉伯世界,应该更好地珍视和挖掘其所背负的伊斯兰文化背景,将传承甚久的向善、中正、和平的人类优秀道德基因通过文学的火种继续撒播出去。这是人类历史前行至此,赋予阿拉伯民族的一个重要的使命和期待。当有这么一天,人们提起阿拉伯,首先联想起来的不再只是沙漠、石油、骆驼和神秘的面纱、长袍,而是将其视作人类文明的重要集合地与信仰正能量的发声场,去抵制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众多不义与邪恶,为一个真正美好的、多元的、充满信仰之美的人类共同家园的重塑而尽竭全力之时,阿拉伯文学之灵的复兴才会真正到来。

    “以笔和他们所写的盟誓”,这是《古兰经》第68章第1节的一句明文,它曾对全世界的穆斯林民众特别是作家、读者,包括中国当代作家张承志等产生巨大的鼓舞。以笔盟誓,这一天启的召唤,不正是点明了文学艺术最本质的使命与朝向吗?

    祝福阿拉伯,祝福文学的信仰、信仰的文学。

 

原载《中华读书报》2013年8月28日

 

(注:适值沙特阿拉伯出任第二十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主宾国,应《中华读书报》之约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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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影视创作应挖掘民族历史、探究民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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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影视创作应挖掘民族历史、探究民族命运

  《光明日报》8月30日讯由文艺报社主办的电视剧《马连良》剧本研讨会日前在北京举行,青年作家石彦伟在会上指出,“少数民族影视作品创作应该重视对民族历史的挖掘、民族心理的描写、民族命运的探究,大力书写各民族发展进步的美好现实,传播正能量,促进民族文化的和谐交流”。

  石彦伟认为,对我国很多少数民族来说,目前以其民族历史人物、历史故事或现实生活为题材创作的影视作品数量还不够多,现有的一些民族题材作品则呈现出类型化或程式化的趋势。用影视的样式对民族文化进行挖掘、传承和保护,是每一个文化工作者需要做的事情,影视工作者应该重视民族题材影视作品的创作。

  马连良,回族,是京剧表演艺术大师、马派风格创始人,与杨宝森、谭富英、奚啸伯并称为“四大须生”。“电视剧《马连良》涉及到有少数民族文化背景的文化大家、名家,在宣传中应该展现他的民族身份。”石彦伟说。(记者李蕾)

 

(注:2013年8月25日,有幸参加李佩伦先生电视剧剧本《京剧大师马连良》研讨会,继李准、仲呈祥先生等大评论家之后,作为晚辈从回族角度谈了一些看法。没想到被记者“记录在案”,还发表了出来,很是意外哦)

 

 

    《马连良》将再现回族京剧大师的艺术人生

    《中国民族报》8月30日讯  “之所以着手写《马连良》这个剧本,一是因为作为一名回族京剧艺术家,马连良和梅兰芳先生并驾齐驱,其高尚的品质和精湛的技艺令我敬仰;二是我对京剧有着很深的感情。”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著名戏曲理论家李佩伦说,很有必要去呈现马先生的生平,更好地传承国粹。

  8月25日,由《文艺报》社主办,河北省伊斯兰教协会、北京知新庐文化传播艺术中心、九宫大成(北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协办的电视剧《马连良》剧本研讨会在京召开。白庚胜、李准、仲呈祥、阎晶明、李嘉存等20多位文艺界和戏曲界知名人士出席,对剧本展开讨论。

  马连良是与梅兰芳齐名的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京剧大师,著名的“四大须生”之首,兼取各派艺术之长,改革传统老生唱腔,创立柔润、潇洒的“马派”艺术,继程长庚、谭鑫培之后,把老生表演艺术提到新高度。马连良与周信芳同台演出,二人技艺精湛,被誉为“南麒北马”。1949年后马连良任北京京剧团团长等职,主演过《借东风》、《群英会》、《四进士》等。“文革”时期,因主演《海瑞罢官》而被迫害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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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届齐越朗诵艺术节暨中国大学生朗诵大赛纵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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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与美的前沿发声

——历届齐越朗诵艺术节暨中国大学生朗诵大赛纵谈

 

肇 燮  石彦伟

 

摘  要

当下播音主持专业高等教育领域,“齐越朗诵艺术节”(简称“齐越节”)堪为知名度最高、影响范围最广的业界权威活动,由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自1996年创办至今已有十四届,其中自2004年启动的中国大学生朗诵大赛也已举办八届,累计近百所院校参与。从齐越节舞台走出的青年朗诵人才,逐渐成为我国播音主持业界的骨干力量或重要储备资源。因此,对齐越节的关注与研究不仅关系美学层面,亦牵涉广播电视事业人才建设的品相与趋势。本文试图以宏观视野,从作品内容的时代性和艺术特质的多元嬗变两方面对历届齐越节比赛略加梳理,以期这一品牌愈臻成熟、开阔的未来。

 

关键词  齐越节 朗诵时代性多元审美

 

在播音主持艺术专业学生看来,齐越节足可称为有声语言艺术界的“奥林匹克”,能在其中一试身手,不仅是业务技能的深度锤炼,更象征着艺术追求的精神朝圣。历览十四届比赛,优秀朗诵作品纷至迭出,不仅在内容上普遍具有时代烙印,透视出当代青年的视野范畴;而且在形式上则延展了有声语言艺术的审美维度,传承和丰富了中华语言文化。

一、作品选材彰显鲜明时代特征,触及多重社会广角

无论古今中外文学经典,还是量身打造的原创新作,抑或故事、戏剧、影视改编,只有那些取材新颖、内涵丰满、富于艺术张力的作品方有可能在齐越节舞台胜出。作品是心灵的镜子。除却爱国、历史、军旅、国际等常见题材类型,一些弥漫鲜明时代气息的作品,成为潮涌翻卷的社会万象在青年视角下的生动揭示,亦是齐越节众多作品中不易被埋没的亮丽景观。

1、道德英雄:正能量引航时代风尚

齐越节最具开拓意义、紧扣时代脉搏的主旋律作品,当属一批反映社会现实、谋求思想深度的力作,传达出文化青年始终与时代同步奔跑、引领风尚的愿望。《大工匠》(第十二届)聚焦于工业文明在信息文明冲击背景之下两位老一代钢铁工人的困顿与坚守;《板凳上的妈妈》(第十三届)取材于残疾妇女许月华靠用手撑着两条小板凳抚养百余孤残儿童的事迹;《枸杞花开》(第九届)讲述支教教师冯志远扎根宁夏四十二年,双目失明、全身瘫痪的伟岸人生与师生挚情;《天路》(第八届)、《太阳和月亮的对话》(第十四届)同述内地工程师因赴边远地区工作而与爱人诀别的故事。此外,《大爱无疆》(第九届)、《人民公仆谷文昌》(第十三届)、《杨善洲》(第十三届)、《爱情天梯》(第十四届)等作亦因对时代楷模大美人格的诠释而闪耀灵魂光泽。相比于报告文学、新闻通讯,甚至电影电视,有声语言视域下的“好人好事”似乎更加平易真切,多含真实可触的人性之美,少有僵硬直白的教化之嫌。这是处理主旋律题材十分值得重视的一个经验。

2、大学生群体:迸发具有理想主义的青春朝气

反映当代青年,特别是大学生群体追求与奋斗的题材,常使人眼前一亮。这类作品直接从年轻人的生活中来,所选择的表达范畴完全在选手生命阅历与情感体验的驾控之内。《蚂蚁》(第十二届)聚焦于“蚁族”一群,抚慰那些蜗居在唐家岭却从未言败的“北漂”梦想;《不能让贫困挡住大学的校门》(第十届)、《那些年,我们好像很有钱》(第十四届)试图探讨校园学子面临物权主义泛滥的抉择问题;《从南操场到长安街》(第十二届)和《彼此温暖,不离不弃》(第十四届)体现了80后、90后一代的社会担当,为新世纪青年志愿者群体塑像;而《青春恋歌》(第十三届)、《姥姥,我想你了》(第十四届)则更以罕见的清新质朴之风,刮去浮躁,袒露真诚,呈现人类情感的湿润与珍贵。

3、有声语言特色:职业理想下的励志寓言

这类作品比较特别,是播音主持专业的选手们结合业务背景和文化优势,借作品而阐发对播音事业的理想憧憬与价值追求。《最后的播音》(第九届)怀念解放时期为祖国革命事业付出生命的第一代播音元勋;《生命电波》(第十二届)在新时代语境下表现主持人以媒介优势扶危济困、造福社会。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去年结束的第十四届齐越节上,同时出现了两篇表达对播音事业先行者敬重与怀念的作品,即中国传媒大学选送的《中国的声音》和浙江传媒学院选送的《他在丛中笑》。前者通过对齐越、张颂、罗京三位逝者的缅怀,昭明“中国的声音”的负重内涵,表达了新一代播音学子继承前辈遗志、传播时代强音的壮志。后者则以叙事入题,回顾首次听到张颂先生讲学的印象和感受,逐层深入地阐释了对张颂精神的理解,以诗意入境,以细节入微,章法不凡。

二、艺术流变开拓朗诵文化疆域,贡献多元审美经验

齐越节作品面世之初即呈现出鲜明的艺术特色,并经由多届比赛积淀,逐渐形成了一种“学院派”的美学主张。尽管这种主张尚显青涩和模糊,但其扑面而至的艺术气质已与朗诵受众群体惯常接受的经验和想象有所区别,其多元审美取向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朗诵的文化疆域。

1、表达语式:趋向业务特色的“学院派”

大多出身于播音主持专业的齐越节选手,习惯在舞台上最大限度地彰显业务优长,也将有声语言精良的美学品位提升到专业级的维度之上。语式大体表现为:亲切朴素,对象感突出;节奏明快,拒绝拖沓;情感节制,举重若轻;语音规范,音色美润等。群众朗诵中常见的高声宣泄、情感爆破、副语言过于夸张等不足,在齐越节的专业比赛中较少暴露。这种“学院派”朗诵有十分广阔的审美前景,但较之夏青、方明、濮存昕等几代朗诵艺术家所开创的朗诵流派,尚存几分局限。比如,选手过分注重声音的修饰与完美,对内在情感挖掘不深;节奏过于规整和节制,但往往受众期待中俘获灵魂的那一点致命的魅力被黯然消解;表达体系遵从一脉,在重音、停连处理上呈现类同化症候,罕有个性张扬与性情表达。艺术需要规范,但规范下的自由更为珍贵。纵观历届齐越节,男声在个性施展方面明显更有胆识和风范:如阿牧古郎的《天上的草原》(第七届)和《战士之歌》(第八届)、辛振宇的《乌骓别霸王》(第七届)、胡世新的《商鞅》(第八届)、易旭丹的《回延安》(第九届)、王鹏的《我的祖国,我的母亲河》(第十二届)、张悦的《相信未来》(第十三届)、刘杨的《为祖国而歌》(第十四届)、马国哲的《喀秋莎》(第十四届)等。

2、朗诵形式:对诵占据要位

与其他朗诵赛事以独诵为主不同,齐越节广泛包容着独诵、对诵和多人合诵等多种搭配形式,尤以对诵最可圈点。这种朗诵形式对音声谐和、配合默契、优势互补,甚至外形匹配都有严苛的要求,因此论及业界著名搭档,似乎只有乔榛、丁建华,瞿弦和、张筠英,金北平、曾湉等极少的几组。而齐越节由于赛制所限,每所学校最多选送两部作品,名额远不能满足有参赛愿望和能力的学子,加之七分钟时长的作品要求元素尽量丰满多变,这就为对诵组合的集中出现育养了土壤,成为齐越节较为特异的现象。八届大赛下来,配合得当、印象深刻的对诵作品有:女声对诵《我的南方和北方》(第十一届)、《板凳上的妈妈》(第十三届),男女声对诵《阿布的天空》《乌骓别霸王》(第七届)、《天路》(第八届)、《秀色》《枸杞花开》(第九届)、《就是那只蟋蟀》(第十二届)、《解放》(第十三届)、《钢铁》(第十四届)等。如果说独诵作品中男声更具优势,那么在对诵中女声的调和与把控则更显关键。

3、角色定位:从“我就是”到“我就在”

由于齐越节早期以《大明宫词》为代表的植根于影视剧台词的作品获得较好名次,不少选手为追求舞台效果与戏剧张力,在朗诵与表演的天平中更多地倾向于后者,从而使塑造人物形象、介入角色扮演渐成风尚。历届较优秀的作品有:《嘎达梅林》《审判》(第十届)、《誓者》《希尔斯堡》《永远的格桑梅朵》(第十一届)、《大工匠》(第十二届)、《秋瑾》(第十三届)、《最后一课》(第十四届)等。它们掀起的表演潮流,众多院校跟风效仿。对此,评委濮存昕严肃指出,“有些选手过分热衷于角色扮演,混淆了朗诵和小品的界限,混淆了朗诵和朗诵剧的界限”;鲁景超也认为,这种界限至少体现在:朗诵剧在角色塑造方面讲求“我就是”,而朗诵艺术中的朗诵者作为稿件的讲述者讲求“我就在”‚,可谓一阵见血。同为角色感、场景感很强的文本,《天上的草原》《阿布的天空》(第七届)、《我的心》《这样的攀登者》(第八届)、《青衣》(第九届)、《周恩来》《母爱》(第十一届)、《李白》(第十三届)、《为祖国而歌》《不朽的军魂》(第十四届)等作品对“我就在”的尺寸把握殊为得体。欣喜的是,自第十四届开始,主办方开始在邀请函中明确注明“尽量避免影视作品表演”,从当届比赛来看,这一倡导是卓有成效的,故事类、表演类作品明显减少,而如《小草在歌唱》《匆匆》之类的诗歌、散文作品在22部决赛作品中占据10部,大有回归气象。遗憾的是,在文学作品朗诵中本应居于首席的古典诗词作品,却一再成为齐越节赛场上的一大缺失,除第十一届尚远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曾进决赛之外,其他界别皆无古典诗词。这多少反映出年轻选手文化眼光与文学修为的普遍局限。文学是一切艺术的母体,当然也是朗诵艺术安身立命的骨骼与灵魂。对文学品质的贴近与还原程度,直接决定齐越节未来的艺术品格与审美担当,也是对选手真实朗诵能力与美学趣味的最好检阅。

 

除却作品内容与艺术特质之外,对齐越节的研究还有诸多可供深掘的向度,比如:组织形式上,将比赛与名家朗诵会、诵读文化研讨、学术讲座等结合,真正办成“朗诵的节日”,并已接受教育部语言应用司的指导,向更加权威规范的高规格国家级经典品牌迈进;传播样态上,自第十一届起由中国教育电视台播出,自第十三届起借助视友网、微博、博客等全面搭建新媒体播出互动平台,从第十四届起联合首都图书馆举办优秀作品朗诵会,将校园舞台延至社会,共享优秀文化资源。这些新趋势、新特点,都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搭建一个平台,让更多青年学子释放道德的正能量,传递美丽中国的和声,表达对有声语言艺术及其精神信仰的热爱,坚持对艺术创造的传承与革新:这是齐越节留给我们的丰润底色。

 

注释:

1、2 鲁景超:《让朗读丰富我们的人生》,《现代传播》2010年第9期)

 

[作者简介]

肇 燮(1975— ),男,吉林省长春市人,硕士,天津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师,研究方向:广播电视、播音与主持艺术。

石彦伟(1985— ),男,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硕士,中国作家协会文学编辑,研究方向:文学、影视、朗诵艺术。

 

(原载《当代电视》201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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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回族女作家阿慧的散文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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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回族女作家阿慧的散文创作

 

石彦伟

 

阿慧,原名李智慧,经名阿伊莎,女,回族,1965年10月出生于河南省沈丘县槐店回族镇。1983年毕业于淮阳师范学院,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历任小学教师、报社编辑、小学副校长,现为周口市文联专业作家。1980年在县文化馆油印刊物上发表散文《故乡的泥塘》,由此开始文学创作。1993年在《周口日报》发表第一篇小说《榆钱》,此后常有小说、散文见诸报端。后期集中精力专攻散文,迄今已有数十万字的散文作品发表于《民族文学》、《美文》、《散文百家》、《散文世界》、《回族文学》、《光明日报》、《工人日报》等报刊,多次被《散文选刊》、《读者》等刊转载,并入选《中国散文年选》、《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度选》等选本。2012年出版散文集《羊来羊去》,并入选“当代回族文学典藏丛书”。曾获第二、三届中国当代散文论坛“中国当代散文精英奖”,首届“漂母杯”母爱主题征文大赛二等奖,全国“最浪漫感人的爱情”征文三等奖,以及数届河南省副刊一、二、三等奖等。2010年以单篇散文《羊来羊去》荣获中国散文学会主办的全国性散文最高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回族作家。曾受邀参加第七届全国回族作家学者笔会,第十八、十九届中国回族学会年会,中国西部穆斯林妇女发展论坛等并作重点发言。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协副秘书长。

阿慧是一位专攻散文创作的回族代表性女作家。其创作较为活跃的时期有两段:一是上世纪90年代,特别是90年代末期以《童谣里的故事》为代表的一系列散文的发表,确定了其乡土美文的美学基调,展露出原乡叙事的本能倾向。应该客观地说,这时她的创作虽已彰显出不俗功力,但尚未引起文坛的广泛关注。阿慧真正的创作旺盛期始自于几年之后的2006年,这一时期的创作以《凌晨两点的夜》、《像风飘过》等较长篇幅的散文为预热之基,继而以单篇散文《羊来羊去》在《周口日报》和《回族文学》初发,经《散文选刊》转载,最终荣获“冰心散文奖”为标志渐入纯熟之境——终于,多年沉积在女作家灵魂深处的对豫东故土、回回家族的寻觅与反哺,对自然生灵、弱势群体的疼慈与阵痛,忽然之间找到了一扇灵感的闸门,携裹着浓烈的抒情色彩,喷薄而出。沙颍河畔的孩提记忆,质朴暖心的乡音乡情,将一种河流般的清澈和悲悯,源源不断地输入女作家的指骨,成为她抒写不倦而又常写常新的母题。阿慧曾如是深情地谈道:“面对城市森林般的高楼大厦,我却常常生出没有根的感觉”,她的根永远“牢牢地扎在豫东那个叫大于庄的小村里”,而她的写作,正是“执著而真切地对根无尽的诉说”。

即使已然对阿慧的诸多佳章熟烂于心,但我们仍然很难依循题材惯例对其创作进行明晰的分野,因为一个难辩的事实是,几乎在阿慧的所有篇什之中都莫不贯穿着故乡、亲人、民族、自然、儿童这类熟稔温热的关键词。可能有读者会时常为此担忧:这不是谁都在写的物事吗?写又能写出什么新意来呢?但阿慧从容含笑,俨如一个深具魅力的魔术师一般,每一次都能让这些老命题弥散着新鲜的气息彼此进入,密致萦绕,最终聚拢成一个极具穿射力的精神磁场,深深吸附着每一个驻足者的心灵。尽管这些命题交错丛生,不易截然分界,但大体而言,阿慧笔下最有感染力的篇章主要趋于如是四个方标:一是援借于记忆深处亲情影像的复苏和刻录,烘衬回回民族的浓情大爱与端庄风骨,如叙写曾祖母、祖母的《西洼里的童年》、《天边那片白》、《俺家老奶》、《树上的童年》、《小路那头》、《皂角树下的女人》,叙写外祖父的《大沙河》,叙写父母的《我爸我妈的美丽爱情》、《十一个孩娃一个妈》,叙写小大大的《我想知道你在哪儿》等;二是聚焦于弱势群体,探讨生命与土地的依存关系,燃点生存困境之中的精神烛火,如抚爱苦中作乐的少年儿童(其中亦含纳作者自身的童年踪迹)的《月光淋湿回家的路》、《风动野苇洼》、《泥娃》、《早课》、《戴着草帽的炊烟》,也如关怀负重坚韧的女性悲剧命运的《冰封的泪珠》、《麻短麻长》、《一树花的晚霞》等;三是痛楚、迷惑、快慰于“寻找”途中,或回到原乡翻检旧迹,如《迷失乡野》、《槐乡手记》,或远赴异乡寻求精神困境的出路,如《一路水声》、《疼死个人儿的大西北》等。四是倾诉于自然生灵,特别是与乡村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温驯家畜,尽展悲天悯人的生态意识与尊重立场,如《羊来羊去》、《雪地胎羊》、《大盘兔》、《微笑的驴》等。

家族记忆系列是阿慧散文中的重头之作,品质上乘者最多。其中尤使读者难以释怀的经典形象莫过于阿慧用情最深的奶奶。在《俺家老奶》中,作者对这个因丈夫突然病故而拉扯五个孩子的小脚女人进行了一番全景速写:因为难以容忍“地主婆”的罪名和因此遭受的批斗的屈辱,她在哄睡孩子,“举着一盏油灯挨个端详他们肮脏的小脸”之后,欲寻短见。可她刚“把双腿伸进水”:

 

耳边猛地充塞着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爬上岸,跌跌撞撞地朝家跑,她的宝贝仍酣酣地睡。她举着灯又把他们仔细地看了一遍。她第二次来到水塘边,奶奶整整衣襟下了水塘,水的冰冷一寸寸浸入她的肌肤。正在这时他听见俺父亲凄厉地叫了一声“妈”,她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被那一声惊叫震得浑身一颤,她回头看见她七岁的二儿子光着小屁股站在塘边。俺奶奶像个梦游者突然被惊醒了,她发疯似地朝岸边蹚去,以至于几次扑倒在水里呛了不少的水。俺父亲趴在她怀里哭着说:“妈不死,俺死吧!”俺奶奶把他的小脸蛋亲了又亲,说:“妈不死,俺孩儿也不死,没有真主的口唤,咱谁也不许寻无常!”

 

两次寻死未果,皆是缘于母性的光辉、信仰的坚守,不必再多着一字,一个伟大的母亲雕塑便这样站立起来。而更能体现奶奶品性的则是她与作者之间的亲历往事。她把“我”这个胖丫头像袋鼠一样装在大腰棉裤里,天不亮就去带我求医,“小脚扭得土地生疼”,不慎被土块绊倒,却急急地把“我”拦在怀里,“鼻子里的血如蚯蚓似的蠕个不停”。意外的是,当“我”大叫一声“奶奶”时——

 

你没有去抹那血,却两眼放光地看我。你说:“你叫我啥?乖,再叫一遍!”我又大叫:“奶奶!”你笑,笑得哽咽,你说:“我的阿依莎会叫奶奶了,俺疼值了。啊,主啊!”

                                    (《小路那头》)

 

不同于许多作者对祖父母的回忆集中于一两篇便全部写完,阿慧笔下的奶奶形象如皎皎月辉闪映在诸多篇什之中。对她来说,奶奶似乎是爱的源头,也是彼岸,写不尽,想不够。这种深沉的祖孙情感融化在许多温暖的画面中,比如当淘气的“我”爬上树,承受着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恐惧和煎熬时,“奶奶的惊呼如狂风呼啸而来,她踩着小凳把我从树上摘下,就像摘掉一颗青枣蛋子”(《树上的童年》)。而在分量更重的《西洼里的童年》一文中,奶奶在“大干快上”的时境中被剥夺了老屋,被村支书“发配”到离村很远的西洼。如此的苦难对祖孙二人却成了乐事,荒芜的大地上多了一大一小两位“女国王”。她们一起养小鸡和山羊,与黄鼠狼决斗,用温润的清水洗濯奶奶残伤的小脚,又在春耕犁地时意外挖出了一个孤独的头盖骨。常人面对死人脑袋可能撇得远远,懊丧嫌弃,但奶奶的言行举止体现了一个回族女性特有的品性与胸怀:

 

“这是谁家的娃哟!可怜哪!我的主啊!”我奶捧着头骨的手抖个不停,她弯着腰把它捧到一个土冈上。我挥舞着铁锹挖了一个好大的土坑,奶奶把它小心地放进去,说:“安心吧,孩子!”

 

正是这种有别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待死亡采取禁忌、远避态度的来自少数族裔的心理状态,深深地打动了许多回族以外的读者。这其中就有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评论家红孩。他评价阿慧的这篇《西洼里的童年》“不同于一般女作家的散文,很少写小我,而更愿从人性出发,去阐释大爱”。至此,若是追踪阅读阿慧的读者,一定已然对这位疼顾苍生、肩负博爱、质朴温蔼、达天乐地的老奶奶亲切无比,但老人终有别期,读者不忍看到的一幕还是出现在了阿慧淌血的文字之中:

 

老奶又发了一次昏,她在我们的哭喊中渐渐醒来,断断续续地说:“给我擦身子。”奶奶是洁净之人,她要带着洁净离去。她抬起密密布满褶皱的右手准确地摸到耳下,柔长的耳垂像略有发黄的凝脂。我曾经数过她还是那么白皙的脸上像精雕细刻深深浅浅的皱纹,但每一次总数不清。她轻巧地摘下闪亮精巧的金耳环,又把手越过脸前伸向左耳,耳上那深深的小圆洞旁细微的绒毛似在扫着我的眼角。她又握住中指上的戒指费力地顿了一下退了下来,指根上现一道晃眼的白印。奶把耳环和戒指给了姑姑和妈妈,她说,“戴不着了。”

(《天边那片白》)

 

擦洗干净后,一家人忙着给奶奶穿衣服,她却摆摆手说:“别穿了,一会身子硬了没法脱下来。”奶奶的话语让我们震惊而心疼,她渴望活着却又坦然地面对死亡。“沐后的奶奶更加光洁,她那一双光洁的脚在天堂会踩出一条更加光洁的路”。姑姑她们在无声地哭泣,而奶奶脸上的光洁在亮,她垂下眼帘说:“别吵,我歇一会儿。”这一歇就成了永久。至此,阿慧用这篇《天边那片白》为挚爱的奶奶送行,不动声色中却掩映着一个声泪俱下、撕心裂肺的宇宙。而她对奶奶矢志不渝的爱与书写,正是缘于对回族老人品德的崇仰与传承。类似表达,在《大沙河》、《十一个孩娃一个妈》等描写其他亲人的篇章中亦不逊色。

在对弱势儿童精神世界的抚摸与慰藉中,发表于《民族文学》的《月光淋湿回家的路》和《风动野苇洼》注定是无法规避的两篇力作。小说般笔法的前者让我们深深地记住了一个叫巴乌德的回回少年。他在饥馑中悄然爬上的桑树那么高,高得连通着贵比千金的尊严;他在忧患与怀念中走上的归家路那么长,长得超越了人们对坚韧与博爱的想象。这条路不仅通向一个沉重的有关亲情的牵念,也通向了一个家族、一个民族的精神故地。本文的传神之笔,在于结尾父亲的不幸遭际并没有被写成一段煽情的情景再现,甚至没有再多一句的补白。在一种旷远的节制与淡然中,个体的悲伤被收紧了,遗留的则是人类善良的本能和对前定的归顺。后者则写身为小女孩的“我”因在游戏中闯祸跑到一个长满芦苇的洼地,那里曾是许多悲惨女人的自尽之所,但乱坟岗在“我”这个女孩的眼中竟全然是一派安详,毫无恐惧之感。:

 

一只鸟从苇荡深处飞来,湖蓝的脊背,褐色的尖嘴,玫红的腹部,扑闪着两张小巧的翅膀,边飞边看自己水里的影子。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却在那一刻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小精灵。它成全着我的眷恋,并不飞远,停落在芦苇的柔条上多情地摇晃,摇得我的心荡起了秋千。

                                        (《风动野苇洼》)

 

忽然,“我”在荒草从中意外发现一个已死的弃婴,而不久一只野狗要来吃它,“我大叫一声奔向娃娃,不忘捡起一块土坷垃,我使出全身的力气砸向野狗”。为了继续守护襁褓里的娃娃,女孩干脆一直“背靠柿树坐下”,直到“星星一个个走下来,走到我的嘴边,我张开饥饿的嘴巴,把它们一股脑地吃掉了”。这个真实的故事一定会使很多读者惊异,为何一个还在闯祸年龄的小女孩竟不怕坟场,不怕死人,甚至为了保护弃婴,连凶恶的野狗也不怕了。但如果联想起上文提及的那篇《西洼里的童年》,想到奶奶面对一个被弃的头盖骨是如何安置的,我们就会很容易理解阿慧,理解回族人的生命观了。一位汉族读者读过阿慧的散文,多次感动落泪,并在博客中留言:“我不了解这个民族,但读过这些文字,他们在我心里更是纯洁平和的”。这说明,阿慧笔下的回族生活和宗教体验并无丝毫狭隘,相反彰显的都是人类共同的情感与道德,只不过以本民族独有的视角进行了着重的强化。而这种强化恰恰是当下散文普遍稀缺的品质。

回族人与牛羊等动物的关系非比寻常,文学作品中自然多有展现。如果说石舒清在“鲁迅文学奖”作品《清水里的刀子》中将回民与牛的感情写到了极致,那么属于羊的一篇经典或许就属阿慧获“冰心散文奖”的《羊来羊去》,这也是新世纪以来最有代表性的回族优秀散文之一。作品讲述了“我”与四代羊的故事,明为写羊,实则也是隐喻人的命运。作品一开篇,即将人与羊共同作为平等生命的价值属性作了暗示:“我的第一次呼吸就有着羊味,羊的记忆里留有我的第一声啼哭”。第一只山羊是只老羊,它所面临的是被变卖的遭遇,“当爷爷把老羊栓在树桩上时,它开始不停地叫唤”,“灰褐色的眼睛朝我投来无助的光芒”,“那人拉起老羊走时,羊的四只蹄子将土地蹬出四个小坑,又变成两道一丈长的小沟”,“如两道新鲜的刀口”。卖羊的钱变成了我的新盖头和冰糖葫芦,可我偏偏眼见那只老羊被捆了四蹄仰面装在买者自行车的大柳筐里,“它是老远认出我们的,它的喊叫带着血的颜色,变成一条细碎抖动的声音频率远去”。

第二只羊是老羊的女儿,一只俊俏的小山羊。“它的眼睛润泽得如河底的卵石,它的皮毛光滑得似雨后的鸟毛”。春天到来,奶奶嘱咐我牵着小母羊去北庄找老漏,原来它到了交配的季节。“我看它,它却不看我,它不知道,我已经在这个春天里看见了它的世界”。这是在写一只羊的爱情。随后便是它的生产:

 

听奶喜悦地说,露头啦!我伸长脖子去看,却看到一条探出的小羊细腿,奶奶的惊呼像一盆冰水朝我浇来,她说,真主啊,受大罪呀!奶奶把小羊的细腿缓缓送入的时候,山羊咩地一声长叫,房上的土块哗啦啦落了一地,我看见山羊四条腿和奶奶的手臂一起在抖,奶奶朝着发抖的我说,快抱住羊头。我冲过去把羊头抱在臂弯里,山羊眼里蓄满泪水,山羊的肚子猛地鼓了一下,一个肉团滚落在麦秸上。

 

从此,一只“腿长身圆,浑身雪白”被成为滚滚的小公羊成了作者笔下的第三位主角。“我”宁可自己空着肚子上学,也要喂饱它,还偷赶着小羊到庄稼地里去吃青苗。可开斋节到来的时候,为了迎接从城里回来的父母和小弟,滚滚面临被宰的命运。阿訇来宰羊时,“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声掩盖了滚滚的哀叫”。“我把头埋在被子里,但滚滚的叫声还是穿过棉被锥子一样扎着我的耳朵”。最后“灶上一大盆赭色的羊骨杂乱地高出了盆口”。就在一切都结束之后的次日早上,第四只小羊被奶奶抱进了屋来,“湖水般的眼睛,雪一样的皮毛”,“竟跟小时候的滚滚一模一样”。至此,羊的生、老、爱、死四种命运得以诠释完整,留下的却是读者的簌簌泪水与绵长深久的感喟。

以《羊来羊去》为例,可以窥见阿慧散文创作的几个惯性特点:一是以小女孩的视角、童话般的情景介入社会现实,貌似拙朴稚气,实则处处透露沧桑的生命感慨与深沉锐利的痛感。二是“语言的从容而富于文采”(红孩语),节制含蓄,端庄清洁,极富深意。如描写母羊交配的一段,竟处理得如此干净唯美,净得完全可以让孩子阅读:

 

透过细缝,看见我的小山羊栓在不远处坑边的大树上,它在树荫下不安地走动,连水坑中水的褶皱里的倒影也显得不安……那只大羊把它硕大的脑袋蹭到我的小羊脸上时,我吓了一跳,不知它会不会把小羊咬得满头是血,可是那大羊很快地转到小山羊背后,我看见小山羊的尾巴夹了一下,又夹了一下,就放松了。大羊骑在小山羊背上时我吓得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的小山羊会不会它被活活压死。几声锐利的羊叫,惊得我差一点从秫杆堆里滚了出来……

 

必须指出,这样干净的文字是作者坚守回族美学气质的本能反应,其有卓绝的自净传统,坚持高尚与清洁,排拒任意的粗俗与污浊。三是感官的全方位调动。如:

 

山羊不再年轻的时候,我常常端着小碗一路撒着面条来到它跟前。这时,已是老羊的它,会缓慢地站起来,会轻柔地叫两声,会把它的大嘴伸进我的小碗里。老羊呼出的热气弄得我双手痒痒,我忍不住想笑。

 

这一段尽管精练却调用了视觉、听觉和触觉以及心理感觉等多种感官,迅速建构了一个真切可信的演播现场,予人以丰赡多维的审美享受。

综观阿慧的散文创作,清澈的江河之下沉积着厚重的精神重量,明媚的暖色基调中渗透悲天悯人的剧痛,回乡寻根之路载满对人类原初精魂的渴望与理解,白帽族亲的熟稔面孔中肩负一个孤寂民族深邃动人的美德。她并不是一位高产作家,却是那种对散文的形式与内里都有纯熟把握,动起笔来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散文家。她的几乎每一篇散文都像灵魂被熬干,具有某种完美主义般的精致和新锐,美则美入肺腑,痛则痛至骨髓,以至很多读者几年后提及一些篇什,仍可复述出诸多细节,这种可供流传的潜质于散文家而言是殊为不易的。可以期待,大器晚成的阿慧,不仅可以在回族女性散文中位列领跑梯队,而且这支豫东平原上的一根“狗尾巴花”也将在全国散文花园中自成奇美之致。

 

(拟载《中国回族文学通史·当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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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爱为她”文学作品大奖赛征文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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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爱为她”文学作品大奖赛征文启事
 
    一、征文主题
    她,是生命之源,因为她,成就他,她具有全新的意蕴。她,他,它,因为爱的凝聚,构成我们的世界。爱,让世界充满温暖,以“爱”为人与人、人与自然、物与物之间的关系纽带,让世界在“爱”的暖流中和谐共处,倡导 “爱为她,彼此爱”。
    本次大奖赛征文主题为:爱为她。既可以讲述他、她、它之间的真情动人故事,也可以真实记录生活中真实人物的大爱事迹,既可以宣扬“爱为他人,彼此相爱”、“我爱人人,人人去爱”精神,也可以用虚构的手法塑造“爱为她”的动人故事,惟要求语言优美、故事动人,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能够真正激发人们心中无私的大爱,切忌空洞简单的表扬稿。
    二、组织机构
    本届征文由艾炜特电子有限公司和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中国作家协会《民族文学》杂志社联合成立常设性机构——“爱为她”文学作品大奖赛征文组委会,每年举办一次。组委会办公室设在《民族文学》杂志社。
    主办单位:
        首届“爱为她”文学作品大奖赛征文组委会
    承办单位:
        艾炜特电子有限公司
        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
        《民族文学》杂志社
    协办单位: 
        中国作家网
        民族文学网
    三、征文体裁
    以“爱为她”为主题,以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歌词)等体裁形式,讲述生活中的真、善,美,贴近当下生活、具有很强的情感、艺术感染力量,能够让人激发正能量、弘扬大爱无疆情怀。参赛者不分民族、不分年龄、不分地域,海内外所有使用汉语的作者,皆可参赛。
    四、征文时间
    2013年12月3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开始征稿,截稿日期以邮件时间为准:2014年5月30日。
    五、征文要求
    小说,8000字以内;散文,5000字以内;诗歌(歌词),30行以内;报告文学,10000字以内(如写真人真事,需请单位出具证明)。作品须原创,并未公开发表过。
    所有稿件以电子文件形式发至邮箱:huiweixiang@126.com 邮件标题注明“体裁-作品名称-作者”;作品以附件形式发送,word文件题目与邮件标题同名。参赛者在报送作品时,须在稿件结尾注明姓名、性别、民族、出生年月、单位、通讯地址、邮编、联系电话、电子邮箱等信息。
    六、奖项设置
    征文设一等奖4名,二等奖8名,三等奖12名。评选结果经确认后在媒体发布公告,组委会办公室寄发证书。
    七、著作版权
    参加征文获奖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所有,使用权归主办单位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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