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清真地图·尕夫带您走进沈阳回回营的美食与人
石彦伟:荒芜藤桥墓(最新散文)
荒芜藤桥墓
石彦伟
藤桥有一片古墓,我们去上个坟吧。
我给钟翔说这话时,他的胃病俨然好了,镜片里外满是光彩。他说你若不提,我还不好意思说,其实念想早有了,老父亲也说过的。我才知道,钟翔的父亲,一个临夏山沟里的田间老汉,竟曾步履阑珊来过万里之遥的海南岛,来过这个叫陵水的小城!
这是2014年的冬天。陵水办一文学论坛,我和东乡族作家钟翔都被邀来。那日会程安排是去南湾猴岛,听说猕猴甚繁,却非土著,皆从外地引进,为的是多造一景。钟翔闹起了胃疾,大抵是会上吃不熨帖(虽多是自助海鲜),便无甚心境再看什么猴子去。
我开玩笑说,他们看他们的祖先,我们也去看我们的祖先么。
祖先!言及至此,心事忽地滞重了几分。
早闻海岛南缘一带藏有穆斯林古墓群,最大的一片就在三亚与陵水交界的海棠湾镇,旧称藤桥。1976年始,十年之内,当地及广东省内外专家经实地勘考,发现了这些墓葬,但并未及时地实施保护,也未在学界声张。直至1987年,三名村民承包了海边一片荒地种植海防林,用推土机清除沙丘地里的杂草时,发现有一些排列整饬的珊瑚石,细看有蝌蚪形文字,请来专家识别,正是古老的阿拉伯文!
刹那之间,尘封千年的机密显露于天光之下。
今已知悉,这片肇始唐末、延至宋元的藤桥古墓,是迄今在南国发现的年代最早、规模最大、延续时间较长的阿拉伯、波斯先民古墓群。我隐隐感到一丝震颤:历有的常识是,伊斯兰教最早传入中国的几个沿海城市,集见广州、泉州、扬州、杭州等地,而古墓的发现,意味着海南这一偏僻之岛已无可置辩地跃入回教历史之前台,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理名词。它不仅可以断定为海外穆斯林商人与贡使来华之通衢,甚至也极有可能,是中国最早有阿拉伯、波斯商人寄泊或定居之地!
或许先可告慰的,是那些经年深藏的笔迹。
据《唐大和上东征传》载,唐玄宗天宝年间,鉴真和尚东渡日本前漂流到海南岛时,曾记此有一“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的波斯奴婢居处。《蒲寿庚考》也载:“唐宋两代时海南岛实为蕃舶往来之所必经”。另据20世纪30年代回教杂志《人道》所刊《崖州三亚里回人之来历》一文则称,崖州、詹州、万州“三处皆有古迹坟墓可考”。
如是要所,自想作些考察。但前几年,即便无所不包的百度,输入海南、古墓这般词眼,仍所获寥寥。想那南国极地,造访不易,这一桩心事便搁置了下来。况且一想,如此香饵早为那些民族学家伸长了舌头垂涎,科考论文总会有勤快人写来,于我这学术稀浅只会写些散文的瞎汉,不该再操心下去了。诧异的却是,今日搜寻再三,仅有文献仍是些零落旧闻,且几乎皆出汉族学者之笔。那一片祖先的墓地,在教内学界一贯寂如荒原。
千余年来,它静静等待,无人说出它的心情。千万之众的种族,难道真要靠一介瞎汉于出差间隙,说出这艰难解码的开端之言?
我感到了上路的畏难。
约好的车已停在了熙攘的海韵广场。
坐稳了,才敢告诉钟翔:由于这些古墓尚未开发,只知藏匿于海边的一片树林里,具体位于何处,如何走,能否最终找到,一切尽属未知。此番寻访,恐要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跟着定然走吧。钟翔慎重沉吟,俨如修道老者。
我们的考古行径,与张承志的《荒芜英雄路》比起,早充满现代性的耻感。GPS开启后,只听那机械的女声宣布:“目的地:伊斯兰古墓群。”原来导航地图中竟真有此地!便依那指南,由陵水市区,入海南东部高速,往海口方向约40公里,从海棠土福湾出口下高速,三折两拐,穿过一片新开发的西式楼群,眼睁睁地,就要与那导航上的红色箭头重叠了。
然而路到了尽头,眼前除却一片荒地,几排椰林,毫无别的迹象。
路口的一座窝棚里堆满了青绿皮子的椰子,一个粗壮的女子正以砍刀挥臂劈着。问她路向,答说以前也有人来找什么古墓,都是被导航导的,可这里是没有什么古墓的。买下几棵椰子,刨开来,一边插了吸管解渴,一边再问。生涩的椰汁饮净,仍没能套出新的线索。
钟翔劝说莫急,GPS轻易不会错,兴许就在这片林里,只是他们不晓得罢了。我也敏感地觉得,此地似有开发房地产之势——将当地人收买下来,故意不让外人访古,是可能的。
就纵身钻进了那片密林。
暄软的沙土里,半掩着一些尖利的青石,还有废弃的瓶瓶罐罐。土丘忽上忽下,掀开几道树帘,不觉已登上一座坝子。椰林边缘,静伏着一片池塘。沿着窄窄的坝顶战战兢兢地踱过去,却被铁丝网拦截。只好再回到树林寻一条别径。这时一排临时搭建的厂房隐隐出现,喊了喊,无人应答,但转过弯去,一地空洞的椰壳堆旁,几只黑白相间的大小花猪正在硕大的鼻孔中喷射着粗气,定定地逼视着闯入者。
我们陷入了绝望。心底涌起一股难过,唯愿即刻逃离此地。我们的古墓一定不要在这个地方了,我狠狠祷告着,哪怕永远也找不到它,哪怕,它已毁灭。
废然而反之际,蓦地,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在沙地小径上嘎嘎开过。
寻路方面,男性显然更加可靠。我们试着喊住了他。想不到,他还果真知晓此事,伸臂一指,说这边路是死的,原路退回去,过一个五星级大酒店,有一条小土路,左拐进去再找吧。海南冬天的阳光是温润的,晌后渐已升温,视线一片灿然。白茫茫的路面上,再无车影人形。不知从何处为界,荏苒之间,已从陵水的土福湾,越进三亚境内的海棠湾。果然有一大片显赫的庄园建筑,名为万丽度假酒店,过此地,个把公里之外,传说中的土路终于现身了。
路口斑驳的青石墙上,见一张被撕坏的布告上写着:“海棠湾镇迁坟小组现场办公室”。暗自一喜,念着知感。常在想,我们究竟是有多么古怪的一个民族,别人谈坟色变,恨不能躲得远远的;我们却要从万里之外,来找于己无干的死人。古国的禁忌远远遁去了,我们是另一种中国人:离坟越近,越感到亲切慰悦的人。
窄径夹岸,遍布着茂盛的芒果树。再往前,是一片开阔的瓜田。远山苍茫起伏,如铁的兽脊,无数花皮西瓜已在沙黄的田垄间顶出硕大的头颅,头戴草帽的瓜农星星点点地弓背田间。三岔路口,有一座木搭窝棚,问那乘凉的村民,说是走左手的路,再有几百米便是。
我们在沙地上疾步走着,阳光开道,尘土纷扬。
瓜田边缘,粗硕的仙人掌畔,终于发现了一道文物保护告示牌。上书:“藤桥墓群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属于国家不可再生的文化资源”,并警示了破坏文物的违法责任。
我顾不上细看文字,低头满地寻着,见一处荒坟就扑上去,蹲下辨别起来。杂草很高,坟堆上压着许多石块,这与沙沟荒岭上的回民坟院有些类似,只是坟侧还拱起一道砖砌的圆拱,像是后裸露在外的,显得陌生;漆黑的碑也塌陷了,为了能看一看碑文,只好用手挪开压在前面的砖头,白晶晶的蛆虫立时在陷洼里惊慌失措地扭曲起来。
钟翔坚定地摇首说,这不是穆民的坟!
我也隐约看到了墓碑上漫漶不清的“太君”字样,手臂一抖。
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抬头一望,田间的瓜农全都直起身子,远远地朝这边张望。赶紧藏起相机,装作无事样子,复向丛林深处遁去。后来,借着与一位瓜农聊收成、谈买卖(但没有买成),不再使他感到警觉的当儿,才听他吐露了实情:原来,当地村民从来不知这里有什么伊斯兰古墓,辈辈就在这片荒地上放牧、打坟、垦田,还有前几年养虾的,高位虾溏淹了不少地。人们偶见地上有奇形怪状的珊瑚礁石碑,就挖出来烧成石灰,盖房子砌墙用了。后听人传说,这是古墓,便引来了盗墓者。只是诧异,从未挖出过什么珍宝。直到政府介入开始保护后,村民知道这是违法的,也就不再破坏了。可是,若有外人(如我们这般)冒访,也从不会有人来过问什么。
我和钟翔对瓜农解释,穆斯林的墓,跟汉人不一样,里面不会有任何陪葬品。要尽量让更多的村民知道这个道理,千万不要再盗挖了。
为了让他接受劝告,不起任何的逆反心理,我恨不得把平生最诚恳的笑容涂抹在脸上。我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听到那些笑容在烈日的灼烤下滋滋冒油;我听到了灵魂深渊里的呜咽。
路的前面,树林愈加丛密。
神示的气息使惶惑的心情渐渐静止。
像是刚刚涂上漆料的绿色铁丝围墙隐现在阔叶长枝的热带丛林之间。墙角边上,一块半掩的理石界碑证实,藤桥古墓正在这铁丝和水泥柱砌成的围栏里边。
文献所示,在这人迹罕至的海湾,东起陵水县福湾村东侧的石井路,西至三亚市藤桥乡东侧的番岭坡,一条东西长约2.5公里、方圆20亩的海滩沙丘地带上,已调查发现的唐宋古墓,多达53座。附近的土福湾渔村,正是唐朝以来波斯商人避难的波斯村。而藤桥所辖的番岭坡,也因当地人称穆斯林为番人而得名。据当地渔民传说,在番岭坡南侧的海滩沙丘陡坎上,还曾发现古代番人的炮台和居住残址,出土过一些青砖、陶片和铜币。
绕至围墙门前,粗圆的门栓插着,无法进入。
怅然若失,却有几丝欣慰。我们进不去,别人也一定进不去的。就这么在门口看看便回吗?钟翔上前试着拨动横闩,吱嘎一声,门开了。竟没有上锁!
高声道了赛俩目,跨进园中。
门口便是一块全国文保单位的石碑,而几步之外的沙地里,则散落着被砸碎躺倒的墓碑。有一块很大的碑,表面被风化蚕食得厉害,表面密布着斑斑点点的蝌蚪状凹槽,有的呈白底,有的则被黄沙填平。我无法推测这块碑的年龄,但那般七扭八拐的风化痕迹,显然不像与端正见方的汉字有什么干系。
满园的木麻黄树弥望交错。这种南国海滨特有的常绿乔木,在广袤无望的沙地里狠扎着深根,仿似松针般的灰绿色马尾细枝,密密长长地垂挂而下,笼盖着视野。地上厚厚地摞满了枯黄的枝条与藤蔓,踩上去软软塌塌的。唯独不见墓群。
看,这里有人来过,像是河州人留下的!
钟翔忽然激动了起来。
定睛望去,一株木麻黄的树干上,围扎着一条白布带,好像是在为那暗褐色的张着干裂口子的树皮包扎着伤口。它在微弱的海风中晃动,犹如一种节制的召唤。朝此方向钻进又一片丛林,几步一挂,见到了更多这样的布条,仿佛刚刚有人来过。此刻钟翔已经断定,这就是和他父亲一样的西北上坟人留下的路标,不会有错!
树丛忽地稀疏了。眼前现出一片开阔的平整地。布条密集得多,白色之外,树上也多了绣满花丝的绿色和红色的绸带。竟才发现,脚边险些踩到的,或是树根边上的枯叶中悄悄荫蔽着的,正是一座座矮小的墓碑!
太矮小了。矮小得使人心疼。
最矮的会有一捺高么?高的亦不盈尺。倘若那墓碑是一个完人的话,那么它的多半身子已深陷在沙土层中,裸露的大抵只剩一副头盖了。
这些散布的珊瑚礁,有的分出两瓣,仿若耸起的双峰;有的三瓣,形成一个显明的山字;有的是四五瓣,高低错落不等,是自由向上的,随意的,好像是跳动的焰火;有的则呈上尖下平的玉圭片状;还有的是三两种不同样态的石块,如拥抱取暖一般紧紧地叠挨在一起。它们只留下了这些斑驳的残躯,更多的秘密却深藏地心,再不示人了。
苍老的阿拉伯文,就显现在这卑微的珊瑚石上吗?
应该如此啊!但这只是一厢情愿。
当我几乎匍匐在地,贴近端详了十几座墓碑后,发现那凹陷的碑面上,永远只有潮浓的苔藓和台风吹走沙子的留痕,根本无从分辨哪个是艾力夫哪个又是尕夫。
唯能借助先前的功课,静想那么一刻:早期所考,这些碑面上,本都阳刻着精美的浮雕花纹,有多棱的星体,有圆月、卷云、花朵、生命树等,都为古波斯和阿拉伯地区的建筑所常见。而那些未曾消融的阿拉伯文所刻录的,则尽是如是意涵:
——凡在大地上的,都要毁灭。
——这个坟墓不是他最终的归宿。
——这是殉教者的坟墓,他名叫伊本·赛义德·宛尔圣,卒于十二月,求真主怜悯这位孤独的人吧!
哦,主啊,那千年前的墓主竟与我一样,也叫一个赛义德;竟与我一样,也是一个孤独的,需要怜悯的人啊。
从忖想到实证,从书本百度到满脚沙地,远遥的藤桥古墓,终不再神秘莫测。它牺牲了一切应有的光环与声望,在庄严的孤寂中,举意宣誓着一角真相。
至少,它这样告诉我们:
它收留的亡魂,头北脚南,侧身屈膝,面朝西方。他们是有念想的仆民,纵使远逝天涯,也要把面庞朝向故园的方向。
它乃是竖穴,上无封土,只留珊瑚石以记之,这明显有别于中国其他沿海地区的穆斯林古墓,却与东非和阿拉伯半岛的近海葬俗相似。这佐证了它当然的早期性。
它并未零落分散,而是集群出现,墓碑精雕而非草制,这说明它是阿拉伯、波斯人聚居时留下的一座固定的公墓,而非临时性的散埋。
然而,有限的一切所无力解答的是,如此成其规模的墓群,为何隐匿了这么多年,为何方圆近百公里,却没有一户后裔为其守护?须知那著名的羊栏并不很远了,三亚两乡回民,血脉承自古占城,世代风尚无损,偏偏竟不知近在咫尺还有一片被遗忘的祖坟?
数典忘祖么?即使偶尔,这在回民的体系里,非但是绝无可能的,而且回教中人对坟墓的尊护与惦念,确已逾出了以孝自居的祖国所能想象的边界。
那么是否可以这样猜想,这诡异的割裂,只可能来自天灾,比如海啸、地震、瘟疫,种族式的绝灭;或来自人祸,比如与土著的决斗,造成全员的牺牲——于是他们消失得太早,太过突兀,以致近畔都无从察觉,几代下来,便彻底湮灭在记忆的尘埃里了。
真是这样么?我仍觉得无比牵强。
无法降服自己。
如果由我来重述历史,我决不把一切涂鸦得那样惨重。我更愿那些高贵的祖先,什么天灾人祸也没有发生,他们安然来居,坦然而逝,既在这诗意的海滨选好了长眠之地,便不再奢求有人记忆他们,甚至在千年流转之后,还要来拜望他们、守护他们。不,这是他们并不需要的。他们或许生而孤独,从未被告岸的异国理解,含着一丝委屈离去,便也发了狠,再不求后世万代的理解——唯求遗忘,唯求消失。可是,他们也有一丝一毫的奢愿,若干年后,如若有极少的一些人,偶然地理解了他们,并在万千遮蔽和层层封锁中找到了他们,那将是他们清高的灵魂消逝复归的讯息。是的,他们就是要拒绝在繁华盛世的注目,只在湮灭的前定中等待着那身后极少的知义。
如此想着,激动得不能自恃。
那些矮矮的碑体,原本挂满了被遗忘的哀伤,顷刻间却盈满尊贵与深邃,在黯淡的丛林深处散发出洞穿洪荒的光洁。
我知道,纪念的口唤到了。
海风穿透密林,丝丝渗进墓园。垂枝轻弹,败草微醺。
我与钟翔相视无言,打了土净,訇然跪在一地绵厚的枝藤之上,各诵了熟络的索勒。钟翔那夹杂着临夏大山气息的索勒,还有我那源起草原,漂泊至大运河畔,最后又濡染了东北平原风雪洗礼的粗重生硬的索勒,如今汇流在这南国的海湾了。四野无人,便失声朗诵了。那终于未能在汉语围剿中佚失的阿语,带着残损不全的音节,从我们卑微的胸腔冲撞而出,唤醒了海风的争鸣,晚潮的歌吟。
孤独的祖先,你们可曾听见?这日复一日单调的潮声中,也传出了你们熟悉的母语。并没有破坏你们的举念:仍然未曾喧哗,未曾引来众看客的围观。
只有我们来了。
是的,我们是那万里奔赴、志愿理解你们的极小众的一群,是同你们一样的,生来饱经不义侵蚀,故而发狠不求死后喧哗,唯等冥冥裁决的极小众的一群。
捧起粘满干土的双手,离别仿佛逼近。掌纹中,沙屑滚着泪水坠落。身后的海潮在一遍遍咏叹:阿米乃,阿米乃……悄然间,求助的心已在湿润中郁郁葱葱。
而我们膝下的藤桥大地,它静默如旧,荒芜如旧。
原载《我们》2015年第1期
《我们》按语:
本期聚焦“三亚穆斯林”,分别从历史,信仰、教育、商业,城市发展等一系列角度透视三亚穆斯林社区的发展脉络,为过去和未来皆提供了一种凭据。值得一提的是石彦伟《荒芜藤桥墓》一文,以一个北方穆斯林的视角,在探访三亚藤桥穆斯林古墓群的过程中,所引发的深沉的追思与最后略显悲壮的释然。作品角度新锐,读来回肠荡气。


在灵魂的长途共勉而行——回族作家敏洮舟散文编读手记
在灵魂的长途共勉而行
——回族作家敏洮舟散文编读手记
石彦伟
我敢说,在散文写作者中,敏洮舟绝对是一个值得研讨的案例。他从小泡在武侠小说里,梦想着有一天侠游天涯。没等念完初二,这个梦就实现了:先随大人跑生意,后来又同故乡临潭的众多回民小伙子一样到中国最危险的地段跑大车谋生,一跑便是10年!苍茫无际的川藏线上,太多坎坷险阻,几度生死茫茫。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初中肄业却常有文学博士求他辅导论文的怪才,生活稍加安顿之后,便悲壮地擒起笔来,一篇接一篇地写起他的长途故事。于是,若干个沉默的大车司机的背影,就这样穿越了轰鸣与尘埃,走进了我们抽搐、柔软的骨骼深处。而“车老板子”敏洮舟,就在这寸阴尺璧之间,接连摘得《民族文学》年度奖、黄河文学奖、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一跃成为少数民族文学界一匹惹人注目的黑马。现在,他的这些散文已结集出版,并被翻译为阿拉伯文向海外推介。面对自己的首部散文集,敏老板儿慎重而坚定地取了一个简朴至极却又意味深长的名字:长途。
共同体:我们的道路
早想为敏洮舟的散文写个评,却不知如何下笔。因为对他的人与文实在太过熟悉,仿佛就像是自己身心里生长着的一部分。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夸张?推敲下来,又觉得不为过。大抵是同为回民的缘故,也或许由于都在青春时代受到过张承志先生关乎文学、思想、情感、道德乃至信仰的多面启蒙,亦由此,过早地在心灵中背负了某种沉重——我们的写作从一起笔,就显示出了高度相仿的格调与立场:都希望为身后沉默的大众言说,为疼痛的灵魂作传,为被遮蔽的信仰之美作出哪怕微薄的声援。遗憾的是,这种本应广受支持的精神取向,对于我们这个民族的整体文学景观而言,向来是极为稀缺和孤独的。因而我们有限的几位气场相合的青年写作者,就总是感到一种围炉取暖的默契和荒凉。写作固然是个体行为,可是在上述感受的发酵之下,渐渐的,我们彼此的写作似乎谁也离不开谁了。在一个民族亟待文化复兴,亟待言说心情、溯本清源、向外界传递和平与友谊的“命运共同体”面前,我们总是古怪地感到,只要有谁写出了回回民族在当下时代应该表述的方向与成色,弥补了彼此无法企及的向度,给一个民族长了志气,添了声色,补了罅漏,那么这样的写作就是这个“共同体”中的集体财富;它所获得的荣耀,也无可置疑地分享在了每一个成员的头顶——至于是谁写出(是他还是我),已不十分重要。
于私来说,我与敏洮舟的写作,就属于这样的亲密关系。
然而作为一个职业编辑,在更为神圣的文学理想面前,我却时刻警戒自己,不可因为共同的价值取向而连带出来哪怕丝毫对战友的偏袒。这就是为什么我与洮舟相识十年,却在近两年才开始编发他作品的原因。尽管就品质而言,他的文字早已达到了发表水准,但对于他,我分明有着比其他写作者更为严苛的要求和期许。如果不是一篇叫得响的好作品,我的完美主义基因决定了它至少不可能经由我手发出。他呢,也仿佛知会一般,很长时间以来,总是守着一个寂静的角落,似乎有些卑怯,但更多则是自尊,只将精心打磨的作品低调地发在网络和民刊。他在中穆网做文学版主期间,把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文章置了顶,却从不张扬自己的文字,也从未像有些熟人那样开口相求发上一两篇,好像这是他给自己许下的一条宗教般的定制;而况,在他曾经固执的不谙体制的概念里,也并未把在文学刊物发东西当做写作的必由之路。
2014年斋月,在广河敏洮舟租住家中,敏嫂半宿未眠,为我们张罗了一桌丰盛的封斋饭
《喜马拉雅的面容》:没有给我丢人的机会
冥冥拨排中,总有机缘的转捩。
2012年8月末,在新疆昌吉,因第八届全国回族作家学者笔会之缘,我与多年网交的洮舟初次见面了。那时他已被黑正宏编辑发现,陆续有几篇作品在《回族文学》登陆,如《回望故乡》《甘南散记》《旧城里的回族记忆》《冰火雀儿山》等。应该说,那时的他已在散文写作中摸到了门径,每一篇都充满殷实的生命记忆,扎扎实实地写,收紧了疼痛去写,主动弃绝着浮躁的倾向。尤为可贵的是,其中对于信仰的感知和关怀,并未如一般写手那样直白,而是融入化境,显得从容内敛;几篇杂文随笔,如《从反面辩诬进入正面表述的时代》《批评与立场》《被强暴的正义》,则一改笔调,鞭辟入里,酣畅淋漓,特别是与余杰论辩的《道术有别》一文,像个以笔为旗的战士一样,写出了正义的立场和骨血中的傲气,使我读来,颇有对自己失语和无能的愧责。不过敏洮舟那时的文字,总以硬重取胜,而柔性不足,施展细节的能力尚显乏力,也缺少一篇足可立世扬名、广为人知的代表作。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感受。
那次笔会,我们同住一室,每晚都要谈到后半夜。我原本只是约略知道他做过司机,却不知那30多年的光华里,竟经历了那么多大生大死的磨砺。是夜,他讲起一段在喜马拉雅山区腹地跑车的奇遇,说是为赶时间,疲劳驾驶,和前车追了尾,同伴一时无法搭救,只好先行离去寻求救援,而他自己被夹在撞坏的驾驶室,五日来水米未尽。濒临死亡之际,一个牧羊的藏族老阿妈出现了,用她手中的青稞面救活了他。他描述说,那老阿妈总是盘坐在坡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如一尊雕塑”。
我本已恹恹,听到这个情节时扑腾一下坐了起来,亢奋地喊:“这是真的还是你编的?”“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把它写下来!”“写了。”“稿子呢?稿子呢?稿子呢?”我一连追问下去,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了。才知道,由于这篇写得过长,达万字之余,刚被一家刊物退了稿,他自己已经没多少信心了。我当即逼他把稿子找来,趴在宾馆的床上连夜读去。隐隐感到震动,一是这篇散文不是一般的小情小调,而是极为罕见的生死考验,其题材之厚重非比寻常。换言之,跑大车的人里能写出这么好的散文的,怕是唯一;写散文的人里,能有如此特殊体验的,也绝不多见。二是在人类爱的本能面前,一个回民司机被一位藏民阿妈救助,其意义非比寻常。三是文字感觉甚好,基本功扎实,细节充沛,只是万言之内单是叙写长途之疲乏就达多半,属实沉闷,且为增语势,常用四字成语,过于概念化而有失鲜活;整体上需大改。洮舟此前从未改过写好的文章,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刊物爱用不用,因而对于我的手术建议,他只是支支吾吾,嘴上领情,实在拒绝。可我的职业病犯起来,那也是相当强势的,干脆一句一字把毛病点给他听,并故意贬损得一无是处,告诉他:“好文章很多都是改出来的。这篇不改就啥也不是,改好了很可能就是你的成名作。我希望你首番在《民族文学》发稿,一定是一次精彩的亮相。别忘了,你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民族!”对面床上抱着被子那位,颓废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只好无辜地吐出两字:“我改。”
敏洮舟没有想到,只要中了我的圈套,就是一个无底洞。既然改,就得实实在在地改好。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让我诧异的是,这个牛气哄哄从不低头的愣头青,改起这一篇来还真的动了元气,每改一次都是大手术,万字长文几乎是重写了一遍,最后忍痛割成七千余字。我拿到最终焕然一新的一版,窃喜的同时也泛起感动的微澜,暗忖自己都没这样狠地改过稿。那时我已做了五年编辑,却还是第一次与作者诞生出彼此如此信任、如此尽心的合作。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我了,我当时能力范围内所能争取的最好结果,就是把这篇在头题推出。依照惯例,头题要上封面要目,是刊物的脸面,通常要求是知根知底、有一定名气的作者,对于洮舟而言,这个愿望显然奢侈,发稿会上只被排在了二题。按说能顺利发表,已是皆大欢喜,先后次序并不十分紧要,但我那次几乎是有些失态地据理力争,说这篇如何如何不一般,请再考虑考虑吧。此前,因工作调动之故,我编的稿子不是很多,好稿子更少,犯不上在发稿会上出这般洋相;编辑部对小说头题固然常各抒己见,但散文这块几乎不太争论——这一次,见我如此执拗,时任主编的叶梅先生专门又把这篇稿子看了一遍,最后一锤定音:“好,就这篇吧!”
我记得那个午后,后海的阳光特别明媚,我整整一下午嘴角都是咧开的,比自己的作品发表了还亢奋。我跑到后海边上给洮舟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喜讯,转而又陷入惶然,怕自己看走眼,以为是个窜天猴,点火发出来才知是个哑炮——如若那样,我在发稿会上的表现,才真叫丢人现眼。
可是这篇《喜马拉雅的面容》没有给我丢人的机会:先是被《散文选刊》《中华文学选刊》转载,而后被《民族文学》蒙、藏、维、哈、朝五种少数民族文字版译载,入选了《2013年中国随笔排行榜》《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回族卷》等选本,最后又获得了第五届甘肃省级文学奖最高奖——黄河文学奖二等奖。在该奖中,散文获奖作品是从报送的106部(篇)中评选而出,在获得一、二等奖的6部作品中,这是唯一的单篇散文,而其他5部都是散文集。如此成绩,大概算是那一年《民族文学》所发散文里最醒目的一篇了。回族评论家白崇人先生在审读意见中说:“读毕作品,那皮袍破污、步履蹒跚的矮小的藏族阿妈的身影总是在眼前闪现,这就是有真情、真性的文字作品的魅力。”而石舒清先生则直接给我发来短信,激动地说这是“近几年少见的好作品”,“这样的文字能力,出于一个司机之手,真是令人惊异又佩服”。由此,石舒清也在他主持的《朔方》“新月”专刊中,向素不相识的敏洮舟(敏玉林)约了稿,并特发一束小辑,此待遇在“新月”创刊以来亦属首创。
2012年回族作家笔会,就是在这次会上,我约到了《喜马拉雅的面容》
《急救室》:一只流泪的眼睛
就在《喜马拉雅的面容》刊出的2013年4月,《民族文学》办改稿班,我就把敏洮舟请到了北京。那时他刚刚在刊物上露面,作品还没有产生什么反响,能感觉到在众多业已成名的实力派作家面前,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开个会也溜边坐,不多言不多语,到了饭口,虽然会上已嘱咐酒店准备“清真”,可他吃不惯,就总是偷偷溜出去,到附近的面馆去吃。在这次改稿班上,我和他有了更多关于创作上的探讨,有时争执起来,两边都面红耳赤。因为我也是写散文的,逐字逐句读起来,总有自己很清晰的审美判断,心想如果是我写,肯定比你写得更细些;但他并不如是认同,他觉得他的经历就是那种粗粝硬朗的,细不进去,也柔不下来,柔柔款款的就不是他敏洮舟了。他还举出一篇自以为得意的《麻青石》,几次三番让我好好读读,说如何如何满意。这下可把我惹火了,因为这篇散文在我看来确乎没什么优点可言,暴露的尽是缺陷。我逮住这根小辫子没有饶他,当着其他青年作家的面,就开始语言暴力,从头批到尾,可谓是唾液横飞,颐指气使。等我爽够了,再看对面这位,满脸通红愣在那里,眼中已滢光闪动。
这只是插曲。改稿班上的真正成果,是我约到了洮舟的第二篇散文,写的是母亲病危前在重症监护室陪护的经历,原题《急救室手记》。他没写时就和我谈过这个题材,我暗自震撼,深知这么沉重的事情该使作者何等熬煎。敏洮舟是个孝子,母亲患病期间一直悉心照料,母亲的归真对他是个致命打击,好长一段时间无法从哀痛中走出。因此写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等于要把那一幅幅影像逐一复苏,把无以复加的苦痛再过上一遍。别说是母亲,我写过《爷爷的河流奶奶的船》,写的是祖父祖母的归真,通篇下来也是伤心动肺,几度哽咽无法继续。作为编辑,我是多么期待这样饱有痛感、且直面社会现实的力作,可是作为他的兄弟,我也十分担忧他能否扛得住这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但他还是强忍剧痛写出了一稿,网上传过来,我们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交谈。我认为这一稿的结构有问题,因为写了急救室里的好几组人物,脉络复杂,是一个一个地写,还是交错并行,都需要更精致的设计,题目也改得更清爽些为好,便提出许多建设性意见。他也是第一次处理结构如此复杂的散文,有些茫然,很虚心地听取了我的建议。然而几星期过去,迟迟不见修改稿。我不明就里,焦灼追问,他才哀求道:“兄弟你就别逼我了,你知道让我回忆一遍那些情景有多么痛苦吗?”
《急救室》发表后,没有引起预料中的反响,这是我感到有些叹憾的。作品跟人一样,诞生后有它的命运,得顺应前定,不能强求。我反思,是否是作品的语言太过朴白?为此还批评过敏洮舟,为何没有了《喜马拉雅的面容》那种精致之美。他说,面对这样一个母亲受难的题材,任何唯美的倾向都是可耻的,他唯能选择最朴实的叙述。编校中,有一处描写母亲面对疾患“一脸平静”,我觉得实在平乏,就改了一笔,变成母亲的脸上“盛满一潭静水”,他为此还不高兴,说是与全文气质不合。然而正是这一句,在编辑部的评刊会上受到赞许。显然,这是一个无法调和的悖论:文学界严苛地望着你,要你语言至美,可是作家的道德和情感也有他的底线,很多时候选择了心灵的那份善良和柔软,就无法极致地施展技术。
聊以慰藉的是,《民族文学》每一期都会外请一位统校老师进行通本把关。她的工作一向严肃,除了修改错字病句外从不在校样上乱写。唯独这一篇《急救室》,板着面孔的校对者终于绷不住,在篇末画了一只流泪的眼睛。
我想,关于这篇被一时忽视的作品,它更大的价值将体现在更广泛的阅读和体味之中。
2013年《民族文学》改稿班,我与敏洮舟,同回族著名作家、学者李佩伦先生合影于京西
《怒江东流去》:沉潜的痛感撕裂人心
敏洮舟现有散文作品中,引起了最大社会反响的就是《怒江东流去》:在《民族文学》2014年第11期以“特别推荐”栏目刊出后,即被《散文选刊》转载,并获2014年《民族文学》年度奖。这个奖得来不易,在这本国刊上,各民族最优秀的作家都在用最好的精品力作进行着友好竞赛,经过阎晶明、施战军、叶梅、葛一敏等资深评论家、编辑家评审后,只有两篇汉语散文最终获奖,一篇是中国文联副主席、藏族著名作家丹增的散文《百年梨树记》,另一篇就是新人敏洮舟的这篇《怒江东流去》。这也是回族作家的散文第一次获得此奖。评委们给这篇作品投了一个“满票”,《散文选刊》主编葛一敏还说:“卡车司机是广大普通劳动者中的一份子,为作者的视角感动,感受到文字背后的力量,冷峻而温暖。”
因为领奖,敏洮舟又一次来到了北京。与两年前那次改稿班相比,他仍然是寡言寡语的,只是眼神中再不必在众作家面前有什么卑怯自哀了。
更值得一说的惊喜是,随后这篇作品又获得了由《散文选刊》主办,并由《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美文》等多种散文名刊主编及散文界权威共同评出的2014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可谓是足金足两的一个奖。10位获奖作家中,不乏舒婷、格非、王必胜、冯秋子、任林举等名家,如敏洮舟这般至今还处于温饱线下的草根,大概屈指可数。
诚实地说,这篇佳作在《民族文学》尚不能算是严格意义的首发,我作为责编也不能自居为伯乐,因为早在2012年初,我就在中穆网上读到了这篇作品的雏形,当时叫做《前定里的怒江》。心头一震,没想到曾经一度被我轻视的网络票友,竟写出如此纯熟、厚重、深刻的美文,坦率地说,已非我之功力所能及也。我知道,把敏洮舟请上《民族文学》的机缘已然成熟,便向他要口唤。可他答复说,已经答应留给另一家刊物。只好带着遗憾,在网上敲下如是一段留言:
面对这样一篇用生命写成的文字,怎么能够喜悦地夸奖呢?已经没有了夸奖的心情。完全沉默在那一幕幕宛如刀刻的场景中,感受着你的悲意,为逝去的两个生命哀伤。也第一次在你的文字中读到了你的生活。虽以前有所听闻,但没想到,是这样的。
保重,再保重,这是此刻最想说的话。如有机会,给文学多留一条路出来,换一个相对安稳的营生。大家都盼望着。
我为什么如此欣赏这一篇呢?
因为它把跑车司机最艰难的生命原貌作了毫不留情的、深入骨髓的揭示。并不是每一次危险的出行,都能像《喜马拉雅的面容》《冰火雀儿山》那样获得幸运的援救——在跑车这一行,司机们的生命与那些壁立的峭崖、纵横的深谷、奔泻的江流竟是那样生死相依地裹挟在一起,脆弱得比一株野草还要不堪一击。据说,仅在作者所居的临潭县城,因坠崖去世的回民司机,就有二三十位!这是怎样的一个异域,怎样的一群民众呢?如若不是敏洮舟把这些沉默无言的群像写下来,那么长途司机这个行当背后的苦痛与挣扎,我们又何从知晓?《怒江东流去》所写的,正是作者亲身经历的同伴赛里的坠崖离世,以及逝者父亲面对老年失子的巨大悲剧所表现出来的生命姿态。作品并不是靠着苦难和死亡来博得同情,而是着意写出信仰的力量,在脆弱和坚韧两极之间的平衡,在人性处于极端困境中的托靠。这种生命终极关怀的意识,使敏洮舟的散文极具辨识度和穿透力,遮去署名投放在茫茫稿堆里,也能很容易看出源自他的手笔。这种鲜烈的风格化在时下散文写作中渐已消弭了。我深信,坚持这样的敬畏态度、精神强度和写作难度,注定会使作者走得更加旷远、稳健、持久。
相对其他几篇,这一篇还有一个尤为突出的优越性在于,全篇语言、结构十分考究,精缩凝练,毫无兑水成分,每一句都可以拧得干干,都可以拧出疼痛的声音来。作者明知赛里的父亲心怀大悲,本可以大书特书,极尽煽情之能事,但他没有这么写,而是节制到了不动声色,但越是如此,沉潜的痛感越是撕裂人心。这种语言风格已显露出大家迹象,是登堂入室、步向纯熟之境的标志。
然而,当这篇作品首发以后,敏洮舟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一来是变为铅字中的这一版,已与他最想呈现的原版有所不同,改动不仅限于字词,仿似失了元气。二来也是经过沉淀,他越发懊悔如此草率地投稿,想狠狠地再改上一遍,使这个重磅题材以一个更体面的样貌浴火重生一次。他真的改出了一稿,并找到我,问是否有办法帮它再找一个婆家,这一回“一个字也不许改”。这口气,先前只在张承志先生那里听过,对此我也只能是呵呵了。作品写的是回民生活,有伊斯兰文化背景,甚至还有《古兰经》的引用,放到任何杂志,如编辑不十分了解穆斯林文化,拿不准的地方势必要有所删改,这也是情理之中。最后我只好安慰他:“要想保证一字不动,别无他法,只能由我亲自来编了。”我既有权在手,也不忘再将他一军,“不过,赛里父亲的角色要按照我的想法,沉住气,后出现,千万不要开篇就出场;还有题目,也得听我的。”
就这样,新版《怒江东流去》有些意外又实属必然地发在了《民族文学》。为了把它编得更漂亮一些,我不但撰写了编者手记,还约请了美术编辑出身的回族作家苏海龙为之绘制插画,这是我刊继上世纪80年代以降,首次恢复插画传统。因为“特别推荐”的作者大幅照片要上封底,催他几次,发来的人倒是挺帅,可衣着、气质都土气哄哄的,就算不为刊物门面着想,也得为回族人民长点面子吧。就在截稿迫近之时,恰好我们又一次共襄第九届全国回族作家笔会,游览天池途中,便请回族摄影家马歆安先生不断为他拍,直到沿索道攀上白雪皑皑的山峰,四望松林尽染,苍茫开阔,直觉告诉我这个背景再合适不过,赶快再拍。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才发现他穿着一件花花哨哨的破绒衣,很没档次,于是随口喊来青海的冶生福,让他把蓝色登山服脱下来给敏穿上,立时之间,屌丝变男神。最后导演的一步,在于表情,起先所拍都是一脸很傻很天真的笑,我的强迫症又犯了,冲他大吼:“你笑什么笑!这照片是要和怒江相配的,你想想赛里,还笑得出来吗!”镜头里面顿时冷峻了下来,留下一副代表了我们这一大群人在时代拷问中再贴切不过的表情。而这张封底照片,也因了众人拾柴的合力,被同事们夸奖为全年最好看的一幅。
我想,《怒江东流去》能够受到激赏,固然有洮舟个人出色的创作天赋、扎实的在场经验与勤勉的文字修炼,但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装着一个超越了一己得失的更大的圣域般的境界,这就是:“还原真实,表达穆斯林共同体最本真的面貌,和其崇尚的和平与美”,他将此视作“文学的正义”。我和更多的我们,愿意为他的崛起默默做几件嫁衣裳,愿意为他的成就感到发自肺腑的喜悦,而不是同族同行之间的艳羡和嫉妒,秘密全在乎此。
但这样说好像也不尽诚恳。更老实的交代是,倘若我是个纯粹的编辑,能手把手推出一位名家,那也算跟着沾光;偏偏自己也写散文,好歹也算正受关注的一个,搁浅自己的创作,天天推这个顶那个,最后推得一个个都比自己风光,有时也得在心里找点安慰。记得今年元月在兰州街边,我与洮舟并排走着,有大学生读者跟在左右闲扯,有说是我的粉丝,有说是他的粉丝,那东邪西毒两个老怪就开始斗起法来,最后倒是我沉不住气,如同《白雪公主》里的王后对镜自怜般追问读者:“说,我和他到底谁写得好!”弄得读者一脸尴尬。这当然都是兄弟之间的打趣了,若无这般醋意,才成了冷血模范。其实我心知肚明,在文字修养达标之后,散文家之间的博弈,往往唯重阅历。于此意义上,我又如何与洮舟相比呢?唯盼他带上导师的赠与,共同体的想望,马力十足地跑下去吧。身为一介编辑,未能经历编辑与作家肝胆相照、共铸盛世的80年代,守望失义盛行的今朝,纵然只得敏洮舟此类知己一枚,只编他胜我力作三篇,此生无憾也。
让回族读者感到欣慰的是,敏洮舟在北京、信阳等地领奖时,一直把那顶陪伴着他跑车苦旅的小白帽牢牢地戴在头顶,时刻昭示自己和世界,他能选择文学这条道路进行言说,能够取得一点点的进步,一切全因他是个有信仰的回民。他希望众人可以看到,小白帽不只出现在拉面馆和羊肉摊,也能在领奖台上散发清洁的光芒。这种心情我太能知会了,因为2014年我在济南参加“冰心散文奖”的颁奖典礼时,也是戴着这顶白帽上的台。如果说那时的我还曾因戴与不戴而踟蹰过、纠结过,那么在今天,感知和吸收着一个民族更多瞩望与力量的敏洮舟,则把这顶白帽戴得更加坚实,更加昂扬,更加耀眼了。
兼谈其他
除却上面几篇由我编发的作品,其余篇什中亦藏佳作。最使我爱不释手的就是《成都 成都》这一篇。该作一改正襟危坐的冷面,还原人性最实诚的那一部分,深潜内里,触及灵魂。此外,《离合》《西风山下的坟地》中的揪心亲情,《府南河里的萍与水》中的缥缈爱情,《枯指间的未来》《江红坡上的麦麦菜》中的故土风物,以及最为开阔的《朝向苦难的歌声》中的天下道义,都各具深意,大可辐射到有不同心灵需求的读者。它们的共性特质是,文字背后都屹立着一个强悍的灵魂,闪烁着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传达着人性与天地的深微参悟。凡此种种,诚然并不是散文唯一的朝向,却是当下极为稀缺的一个重要的朝向。
但我也对敏洮舟的创作心存隐忧。他的生存尚面临困境,说是自由撰稿,实则就是无业游民,这样的写作环境对他的考验太严峻了。他年纪轻轻的,比我长不了几岁,却总是处于亚健康状态,很长时间才能写出一篇,写完又得缓上很久。在以“质”论英雄但更要以“量”论成败的散文界,这样的创作能量恐要偏居弱势。再就是,敏洮舟的生活来自底层最有痛感、质感,最接地气的那一部分,写的最好的文章都是他最熟悉的跑车题材。然而,若是跑车写尽了,让他回到日常,去发现那些平凡之中的不平凡,我猜测他在这方面的洞察力和表现力,想必还存在局限,需要经受痛苦的消化和粹取。
命定之中,我们都有一条道路。
跑车的长途业已远逝,而对于敏洮舟和我们这些脚踩大地、仰望星空的人们,灵魂的长途俨然刚刚肇始。唯愿共勉而行之。
2015年6月12日


“中国多民族作家山东行”活动举行
“中国多民族作家山东行”活动举行
7月3日至7日,由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山东省作协、山东省旅游局主办,民族文学杂志社协办的“中国多民族作家山东行”活动举行。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散文学会会长王巨才,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副会长叶梅等来自汉、回、满、壮、土家、苗等民族的18位作家在济南、聊城、泰安、济宁等地进行了为期4天的参观考察。
“孔孟之乡”山东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和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山东也是著名的革命老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诞生和传扬了诸多红色文化;同时,山东还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省份,其中回族就有70万之多。此次“山东行”活动正是对“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的理解和践行,是鼓励作家学习和感悟传统文化,了解体验多民族杂居生活的有力举措。在济南的护城河、曲水亭街等地,作家们亲身融入泉城人民安详恬静、汲水自足的日常生活;在聊城的中国运河博物馆、东昌湖等地,作家们亲近了京杭大运河,深入观察了运河沿岸的风土人情与独特文化;在东岳泰山和曲阜“三孔”、尼山书院等地,作家们则进一步接受了传统文化教育,领受到儒家文明的博大精深;在济南西关回民小区以及临清、泰安等地清真古寺,作家们也感受到当地回族人民在斋月期间充分享受党的民族宗教政策,质朴好客、和睦相处的民俗图景。大家表示,将认真总结参观考察活动的收获,以各民族独特的视角看山东、写山东,力争创作出一批叫得响、立得住的精品力作。
参加活动的多民族作家还有:水运宪、杨学锋、郑彦英、李霄明、冯艺、赵晏彪、尹汉胤、王树理、何绍连、唐春烨、张健、叶多多、阿慧、张绍锋、石彦伟等。(尕夫)


石彦伟:东乡大山深处的丰饶圣域
东乡大山深处的丰饶圣域
石彦伟(回族)
文学入口
一个民族的诗性记忆被月光照亮
她梳妆的时候,
月亮像一面宝镜闪光;
她歌唱的时候,
月亮静静地听她歌唱……
几年前的一次出访中,终于在飞机上读完了《米拉尕黑》。舷窗外是棉絮般的云朵,那些荡气回肠的诗句驾着流云跌转起落。我开始对东乡族着迷了。
因为是少数民族文学编辑之故,我与许多民族的作家都有过交往,自然也包括东乡族。这个人口50余万、多在西北分布的民族,于我从未感到陌生。在民族识别之前,由于伊斯兰教的共同信仰,很多东乡人亦会自称“东乡回回”,这就使我总觉得回族与东乡族俨如一奶同胞,并无太多区别:一样的白帽盖头,一样的清真吃饮,一样的经堂话教门事,还有对新月情有独钟的眷顾……
当然,在今天,这是一个需要修正的认识。在世界变得愈加趋同的时代,任何文化的一点细微界分,都愈加显示着珍贵。即使在穆斯林民族文化圈内,重视和彰显微妙的多样性,也是有其意义的。
手捧的《米拉尕黑》是一部叙事长诗,书有些泛黄了。它的作者汪玉良,是东乡族历史上第一位书面作家。这部长诗,曾在1982年首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据说是那届诗歌组最受评委认可的一部作品。
在民间,很多东乡族老人都把《米拉尕黑》的故事用韵散相间的诗体代代传诵。尽管版本众多,但故事总离不开英俊的猎手米拉尕黑用箭射下一片月亮,得到一面月光宝镜的缘起,也离不开米拉尕黑对镜中少女海迪亚的苦恋。
这个并不算奇特、甚至与其他民族的民间传说颇有些类似的故事,却让我感到深深的羡慕。
一个有诗歌记忆的民族是有福的。与依山而居的东乡族相比,文化属性最为接近的回族似乎就缺乏这般绵厚的口头诗学传统(尽管也有《马五哥与尕豆妹》等长诗流传,但在体量和传诵度上尚无法相比)。后来,辗转多次,终于在兰州见到了八十多岁高龄的汪玉良先生,谈起《米拉尕黑》,他深刻的眼窝里光斑闪烁。
诗歌中不断萦绕的月亮意象,泛着粼粼银光,照亮着一个民族灵魂深处的诗性记忆。或许每一个东乡人的童年,都曾坐在如水的月光中,倾听过不同版本的《米拉尕黑》,感受过一样的温热与湿润。
是什么样的地方诞生了《米拉尕黑》?不擅言表的东乡民族,心里装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停止无聊的猜想,让脚步沾满泥泞,我知道,走进东乡民族精神腹地的时机已经成熟。
潜入东乡腹地
一片波浪起伏的干旱之海
临夏回族自治州,古称“河州”,位于甘肃省中部,黄河上游,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交界处。这里是古代丝绸之路、唐蕃古道的重镇,明代四大茶马司之一,有“河湟雄镇”之称。当然它更响亮的称誉,当是“中国小麦加”,这是因为早在唐代,伊斯兰教就伴随着声声驼铃传入了河州大地,盈润着这里的人民。东乡族,是临夏州的一个代表性民族,主要聚居于临夏东部的东乡族自治县,其他各县也有分布。
在一个白天水米不进的斋月,我走进神秘的东乡大山,触摸它粗粝的容颜。站在习主席曾到访过的县政府所在地锁南坝瞭望全境,满目愕然。凸向天空的山岭,像一朵腾空而起高悬天宇的蘑菇云。苍黄的土色覆盖着它褶皱的肌理,间或也会有油绿的植被交错其间,但那并不是果蔬农物。这里的海拔最低1736米,最高可达2664米,八成以上都是干旱苦涩的山岔沟壑。周边是直落下垂的12条大梁、大沟,又突然分出几十条大岭,切割出上百条支沟,交错层叠,绝壁丛生。
临夏其实是一处水草丰茂的宝地,东有洮河,西临大夏河,北边则是滔滔奔涌的黄河,竟是三面环水!然而水声围抱之中,偏偏脚下这一座座荒山兀岭,却仿佛被河流故意遗忘了一样。寂寞的东乡人,就这样在山里守着一望无际的旱海,眼望河水滚滚东去。
当地的人们自嘲说,他们生息的地方“山高没尖子,沟深没底子,碰死麻雀滚死蛇”。外乡人说起东乡,还会在它前面加上一个狠狠的“干”字,仿佛唯此才能道出积压在心底的一抹苍凉。也有人觉得,这“干东乡”形容东乡人的干硬也是贴切的,他们直来直去,绝少绵密。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比这里更加干旱贫瘠的土地。早先只知西海固是无水的旱海,仿佛刚落下一滴贵重的雨,没等落地便蒸发殆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判定那里是人类最不适宜居住的地方,算得上是“苦甲天下”了,直到走进东乡,才知这山里还藏着一位可以结伴比比苦难的兄弟。
“隔沟能说话,握手走一天。”那些三五十米深的大沟,把人们的距离拉得很远,又拉得很近。一对从小要好的“联手”(好友),后来又成了亲家,却往往不常走动,因为翻山来回,少说也有百八十里,怕是需要一整天的。两人索性各自攀上山头,对坐在一两丈远深不见底的沟壑两岸,笑容看得见,声音听得见,就这样儿女家常,红白轶事地拉着家常。拉够了,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祝个安便各自取道回家。
极致的地理构造仿佛和东乡人硬要开这么一个玩笑,而东乡的山民不怨不恨,心甘情愿,不但像山石一样倔强地活了下来,还常常幽上一默,喧笑漫天。对于有些人而言,这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可若是对那些靠着精神圣域的一份寄语,便可变得无比强大的人来说,地理与物质上的苦难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一个可以在疼痛中微笑的民族,它的精神图谱一定是深不可测的。机密在哪里?我渴望身心的沉入。
背负信仰的心灵
从容不迫间自有天地开阔
东乡族的信仰是挚诚而笃定的。早在元朝,最先到达东乡地区的穆斯林学者就有40位,后人尊称他们为“舍亥古布”(即贤哲之意)。他们把来自故土的文明在临夏这个中亚与中华文明的交汇点上播洒培育。
有一位领袖对东乡族至关重要,名叫哈穆则。他精通阿拉伯语和波斯语,学深品高,足涉各地,最终选择了一个林密草茂的山岭定居下来,今称哈穆则岭。后来,屡有贤人进入东乡地区传道授业,有的远走而去,有的落居于此,后裔有根。
2009年,东乡县坪庄乡的哈穆则岭发生了一件大事。一本牛皮压花封面的《古兰经》手抄本现身于世。经中、英、日等国知名学者鉴定,这本经的成书年代上限为公元9世纪,下限为11世纪,距今已有一千余年。这很有可能是国内迄今发现的最古老的《古兰经》手抄本,即便在世界上也是相当罕见的。
5年后的夏天,当我寻访东乡时,专程来到了仰慕已久的哈穆则岭,这里已经建起了一座《古兰经》珍藏馆。静穆的厅堂,在微弱的光照下,我与那部国宝久久相视:朴厚的撒马尔罕黄纸,以黑色墨汁书写着花体阿拉伯文,金色和宝蓝色为主的彩绘尽管已沉默千年,仍光彩照人。霎时间,一个民族穿越千年的心灵跋涉史俨如面前。
我恍然明白,在那焦苦无边的拷问深处,正是信仰这一盏烛照灵魂的灯盏,使他们忘记了物质的稀薄、黄土的熬煎。面对苍茫天地,只要听到安慰的声音,灵魂便顷刻丰满,便不再怨艾流泪,便有了敬畏与坚韧,有了与潮流无干的大自在。
东乡人的时光总是安谧的,很少行色匆匆,更像是参透生死、闲坐场院的老人,享受着时间和阳光的恩赐。连那些濒临失传的擀毡、刺绣和打铁工艺,也分明从容不迫,何时看去都是沉静的,泛着古旧的颜色。
在东乡,很容易便可接触到拱北(坟墓)。梯田平坡上的家屋是暗淡的、简陋的,但一座座星罗棋布的拱北却格外显赫,繁复华丽的砖雕纹案,通达万类霜天,收容着受到敬仰的灵魂。生者与逝者同住,青烟缭绕、颂声低徊间,皆有参悟。人们习惯借用纪念死亡的方式,寻索比寄生更为贵重的尊严。拱北,具化成了精神信仰的阶梯。
东乡人坚信,有滋养的心是安详的。就像一个没有鞋子的行者,总是比别人更认真地走在路上。即便家道贫弱,也要把院落打扫得干净体面;即便再缺水,也要用仅有的水源清洁身躯和心灵;即便那土地寸草不生,也要先取上美丽如诗的名字:那勒寺(密林)、阿里麻奴隆(苹果林)、胡拉松(白杨林)……再把梦想逐一开垦。
在这无水的山沟里,自清以降,就多出军政名仕。如今更走出了越来越多的学者哲人、企业高管;曾经深居山内、远避汉学的民族,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十多位博士,五十多位硕士,全日制本科生则达数千。
苍山有多深,天地便有多广。东乡人把心放在天涯四方。唐古拉山口的铁路无人修,完成这个奇迹的正是敢打敢拼的“东乡铁军”。承袭着祖先传统的白帽商人,不但云集于兰州的小西湖,也走南闯北,把东乡手抓羊肉的浓香带向八方。
娃娃们在暑假写完了作业,也会把民族常识写在一副乒乓球拍状的木板上,俗称“经把子”。随手擎着,玩中可供背记。有长者考问,若是记住了,便用舌头把字迹舔净,再写上新的,仿佛那知识吃到了肚子里,就真的不会忘了。当我在锁南坝见到这鲜活的一幕时,禁不住哑然失笑。
可也有这样使人笑不出来的女孩:她十二岁了,仍然与奶奶同住在巴苏池村里最偏僻的角落。她也想上学,可是她不会汉语,进过学校几次,一张口,浓浓的山乡土语就招来了其他同学的嘲笑和冷遇。于是,她一次次离开了课堂。十二岁的她,还会有勇气走进一年级的课堂吗?
当我见到那土窑边上像一只怕羞的小猫一样,坐在门槛上怯怯无语的东乡女孩时,阵阵火浪在心底灼来,泪水也仿佛在一瞬间蒸干。给黑盖头的奶奶留下了斋月的一点慰问品,我不忍多呆一刻,匆匆拐下土坡,离开了那个没有院墙的黄泥小屋。
无边的旱海,依然波澜起伏。白亮亮的日光在黄土小路上跳跃,刺得眼目生疼。我忽然停住脚,哀求同行的当地人,能否回去用东乡话和她们祖孙俩再说上那么一句:“无论如何,今年,去上个学吧。”


在时代中穿行的声音——新中国成立以来朗诵艺术发展轨迹探视
在时代中穿行的声音
——新中国成立以来朗诵艺术发展轨迹探视
肇 燮 石彦伟
一门艺术的发生和发展,应该按照时间维度有着清晰的演化痕迹,应该在某一阶段呈现鲜明的艺术特征或艺术倾向,有代表性作品以及代表性艺术家,甚至也应该有大师的出现,从而为艺术发展史的断代提供标志性的参考。遗憾的是,对于朗诵艺术的史学构建,目前还存在较多的学术空白。相比之新文化运动以降的若干次现代白话文朗诵运动,从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人民广播事业的完善与稳定,有声语言艺术的先行者们为朗诵注入了更多的美学重量,使其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高度。本文根据时代背景的嬗变以及朗诵艺术语言的演化与创新特征,将建国以后逐渐走向成熟的朗诵艺术发展轨迹略作探析。
新中国成立以来,朗诵艺术的发展轨迹总是与时代特征密切相关,特别是与媒介革新之势一脉相承。每一发展阶段,除却朗诵艺术自身的美学变化特征之余,其重要的分野标志,势必离不开那一时期出现的代表性朗诵家,他们的出现是朗诵获得更高艺术地位的美学脊骨。笔者在此文认定的断代依据,主要以朗诵家投身朗诵活动并在朗诵界产生影响的时间为首要考量标准,而人物的年龄、辈分及师承关系、亲承关系只作参考,却非必要标准。
我们把当代朗诵艺术的发展轨迹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1949-1976年):政治荫蔽下的“颂歌时代”
通常意义上,文学或文艺史学界习惯将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至“文革”前的1966年,划分为“十七年”时期,而将1966年至1976年的“文革”十年作为文艺停滞不前的失语期。但本文认为,就朗诵艺术而言,“文革”十年虽无谈艺术上的精进,但朗诵的实践活动却因作为政治运动的附属而未曾停止,且与“十七年”时期有某种相似和延续。故而,我们将以上两个时期合并为一个时期,其艺术上的总体时代特征是:表达对象以赞颂伟大祖国、赞颂社会主义新生活等宏大抒情为主体,表达语体上受到抗战年代朗诵运动余脉的影响,仍有昂扬豪迈、励志喷发的战斗性、呼号性痕迹,传播载体以人人都可收听的新中国人民广播为主(如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就专门设立了朗诵节目),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剧院舞台为辅,艺术流派天然地分为播音体系与表演体系两类,前者重“播”,后者重“演”,其中以前者为主要范式,但皆以苏联体系为根基,朗诵艺术语言的民族化、本土化初步涉猎,尚未形成风格。在“文革”期间,这种艺术流派的演化进程受到一定抑制,呈现出服务于政治口吻的趋同性征。比如1966年就曾出版胶片版的《毛主席著作朗诵片》,含《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等篇目,语体铿锵有力而显硬重浅白。
这一时期的主要代表性朗诵家有出自播音体系的齐越、夏青等。齐越是我国人民广播事业第一位著名男播音员、第一位播音学教授。其播音风格气势磅礴,坚定豪迈,爱憎分明,准确生动,开创了人民广播的一代新风,被誉为“华夏的声音”。齐越编译有朗诵艺术相关著作,在播音实践与有声语言教学中提出要“动真情”,“动真格的”,“达到稿件内容、形式和尽可能贴切的语言技巧的和谐统一,情真意切和准确表达的和谐统一”[1],并一直将朗诵视为有声语言训练的重头戏,常在各种舞台朗诵《海燕》等作品。他所播读的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等名篇,亦被业界视为“朗诵式”的典范。夏青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朗诵艺术开宗立派的又一代宗师,被誉为“祖国的声音”,其播音风格雄浑、深刻、逻辑严密、分寸恰当、声音震撼。夏青曾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主持《阅读和欣赏》栏目,诵读了大量中华文学经典之作,为亿万听众了解文学、学习文化开启了重要窗口。夏青开创并坚守的经典朗诵,成为一个时代的恒久回声,尤其是古体诗词作品朗诵,特别是他最为擅长的毛泽东诗词朗诵,则成为至今不可逾越的经典范本。
在这一阶段的著名朗诵家还有新中国第一代女播音员葛兰等播音体系的开拓者,以及1950年代即已出名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著名演员苏民、周正、董行佶、吕中等。这些戏剧演员在导演大师焦菊隐“心象说”的影响下,认识到朗诵对话剧演员在体会、体现角色内心世界的独特效用,极其注重通过朗诵锤炼台词功力,特别是苏民在吟诵方面的学习与实践,可谓集大成者。此外,以电影表演而出名的田华、李默然、孙道临,以“小喇叭”广播而闻名的曹灿,都在这一时期开始了对朗诵的探索。赵忠祥曾回忆说:“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北京曾有过一阵朗诵热,很有几位艺术家在朗诵上造诣颇深极力倡导,也经常举办一些专场朗诵演出。特别值得提出的是当时专场朗诵是不卖票的一种艺术聚会。”[2]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和大型声乐套曲《长征组歌》中,也有使人印象深刻的朗诵留声。
第二阶段(1976—1989年):新时期朗诵的“黄金时代”
1976年以来的社会主义文艺新时期,朗诵与其他艺术门类一道,迎来了蓬勃的新生命和千载难逢的“黄金时代”。在经历了“文革”的万马齐喑之后,朗诵不仅是少数人聚在一起用以抒发情感的方式,也不仅是戏剧表演课程中的一项技能训练内容,而是已成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经常性开展的艺术创造活动。同时,随着人民广播事业的持续繁荣和广泛普及,越来越多的有声语言工作者以朗诵的面貌为群众所熟悉,继齐越、夏青之后的第二代朗诵艺术家以群落的方式迅速崛起。他们在这块优良的表达阵地上,将朗诵艺术的美学价值尽可能地从为政治服务的历史隧洞里牵引出来,在更加贴近人文精神和时代特征的维度中穿行。这一鼎盛局面贯穿于整个1980年代。
这一时期的代表性朗诵家,主要出身于播音主持体系,如方明、虹云、张颂、陈铎、林如、雅坤、于芳、赵忠祥等,他们构成了朗诵界的主力阵容。方明在朗诵方面继承了老一代朗诵家的大气与庄重,同时多了几分儒雅、高贵的文学内涵,注重声音的醇厚,意函的深度处理,技巧纯熟但归于内敛,形成了大美无形的美学风格,特别是在古典文学经典诵读方面堪称传承衣钵并开创新风的艺术家,代表作《岳阳楼记》《梦游天姥吟留别》等尽显功力之精微。虹云在1980年代初即尝试主持人工作,成名之作便是与陈铎合作解说了家喻户晓的电视纪录片《话说长江》,其解说词优美灵动,画面感强,注重节奏、意境、配合之美,可当朗诵作品欣赏。虹云的朗诵风格,端庄雅美,亲切深入,音声极富调域层级,低徊处声声入心,高亢处蓬勃激烈,音域之宽、感受之细至今世所罕见。
在播音主持体系以外,自戏剧舞台锤炼而生的朗诵家同样为数可观,且功力深厚。被誉为“天外来声”的张家声,不仅音色澄澈,而且境界旷远,气质儒雅,代表作如《陋室铭》《人民万岁》《孩子你听我说》等,皆自成一格。我国第一代广播电视剧演员殷之光,1981年创建了我国第一个以诗歌朗诵为专业的新型艺术团体——北京朗诵艺术团,为推动朗诵艺术的普及推广做出了重要贡献。其高亢豪迈、铿锵如鼓、激动人心、鼓舞斗志的朗诵风格,以及大胆而奇绝的停连、节奏处理,能把广大受众的心声汇成一股感情的巨流,具有一种特殊的感召力。其代表作《周总理办公室的灯光》《雷锋之歌》《可爱的中国》等,犹如战斗的号角,“呼唤人们去战斗,去开拓,去拼搏”。[3]瞿弦和也是朗诵界不可忽略的一位大家,他的声音亲切文雅,擅长柔声处理和弱声控制,气息深厚,表演性强,代表作有《琵琶行》《小草在歌唱》《我爱这土地》等。其搭档张筠英,音域辽阔,抒情性强,曾为中央及各地广播电台录制了近千余篇文学作品,代表作有《风流歌》《三门峡梳妆台》等。此外,“海派”的焦晃、童自荣、乔榛、丁建华、陈淳,北京部队剧团牟云、陶浩,广东的姚奚娟等,皆是这一朗诵盛世的佼佼者。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中国革命之歌》中的朗诵,亦作为传媒手段,为这一时代的朗诵样本留下了珍贵回声。
第三阶段(1989—2003年):电视媒介牵引的“造星时代”
进入1990年代,广播媒介逐渐让位于电视媒介,影视剧持续繁荣,大量优秀的影视演员在强大的造星机制下横空出世,成为朗诵艺术新一代的有力继承者。同时,在1980年代即已成名的一些演员,也在90年代更为明显地以朗诵表演艺术家的身份亮相于公众视线。至新世纪头几年,朗诵艺术的媒介平台,主要是由广播向电视倾斜,特别是一些综艺节目、舞台晚会,为朗诵作品的传播提供了天然平台。这一时期的朗诵美学特征呈现个性化态势,百花齐放,各显风致。代表性朗诵家如濮存昕,其最大的美学贡献在于打破了数十年来沿袭至深的所谓“朗诵腔”,从高喊、夸张、浓烈抒情中解脱出来,回归于人本与真情,以朴实的语感剖解内心,甚至以话剧独白的语感再现文本。因此,濮存昕的朗诵有着极强的感染力,好像纯朴的声音背后有一根牵动灵魂的绳在隐隐发力,音声与感情构成了一个强大的艺术磁场,使人深深陷入而无法自拔。其朗诵古典诗词往往有现代语境的诠释,这是前人所没有过的尝试;而朗诵现代诗歌,则追求大胆的停连与张弛鲜明的节奏,如《祝酒歌》《大堰河我的保姆》《地球我的母亲》等,篇篇特色不同,屡有创造。我们认为,濮存昕在朗诵方面的艺术造诣已显示出一种中华气派,具有世界级艺术家的翩翩风致。其在朗诵艺术史上的地位还留待更为充分的观察与评价。
同为戏剧影视演员出身,经常活跃于朗诵舞台的朗诵艺术名家还有:王刚、唐国强、鲍国安、高明、宋春丽、陈道明、凯丽、杜宁林、林达信、吴京安、肖雄等。播音主持体系出身,尚可一举的有:李野默、倪萍、敬一丹、薛飞、董浩、高峰、任志宏、海霞、徐涛、李慧敏、詹泽、姬国胜等。
这一时期具有史学意义的代表性作品如:倪萍在中央电视台朗诵的肖复兴散文《母亲》,用赤诚之心撞击他人之心,感人之至;唐国强在电视剧《三国演义》中声泪俱下地朗诵了《悼周瑜》,提升了影视剧中朗诵案例的新高度。
第四阶段(2003—至今):新媒体语境下的“新常态时代”
进入新世纪以后,从传播媒介角度考察,新媒体的繁荣大有覆盖广播电视之势,朗诵艺术的传播平台面临新的变革与挑战。物权主义的泛滥、快餐阅读的盛行、诗歌理想的式微,使得人们静下心来倾听朗诵的愿望显得愈发奢侈,群众热爱朗诵、投身朗诵学习的热潮也有所消退。尽管如此,朗诵界仍然出现一些新鲜可喜的气象,最显著的就是2003年,由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将自1996年学校内部设立的“齐越朗诵艺术节”拓展为全国大学生朗诵大赛,有力推动了学院派朗诵艺术的教学与表演实践,成为朗诵艺术的一个文化坐标。自2003年以来,齐越节涌现出阿牧古郎、党君、张一萌、秦原、侯凯迪、易旭丹、石彦伟、王洋、孙伟、王论论、李玲、王鹏、樊煜、张悦、江冉、刘杨、王广弘等优秀选手,成为青年朗诵事业的有生力量。本文之所以将2003年作为第四阶段的断代节点,也是缘于对齐越节这一全国性赛事之启蒙意义的观照。
此外,紧接而来的2004年,中央电视台举办首届“沃尔沃卡车杯”全国朗诵大赛,成为朗诵界的一次盛事,金北平、曾湉、王凯等青年朗诵艺术家由此活跃于全国舞台。2010年至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已主办三届“夏青杯”全国朗诵艺术大赛,推出了胡乐民、于晓鹏等优秀朗诵演员。从媒介层面上看,中央电视台自新世纪伊始开创的新诗朗诵会,以及“春晚”暗暗增多的朗诵节目(如《心里话》《温暖2008》等),不失为电视媒体传承语言艺术、回归文学品位的有益尝试。在网络与手机微信运营大势中应运而生的“为你读诗”微信公众号,则成为新媒体语境下朗诵传播形态的新颖探索。
这一时期的朗诵艺术风格呈现多元化的“新常态”特征,舞台朗诵、电视朗诵、学院派朗诵乃至网络朗诵,都有着分野的趋向,学术总结尚处摸索期。青年一代在美学追求上呈现出来的技巧淹没情感,程式大于个性的症候渐有显露,应引起朗诵实践者与研究者的注意。
注释:
[1]张颂:《齐越精神的永恒价值——齐越播音艺术与教学思想研讨会上的发言》,选自《语言传播文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6年。
[2]杜伟东、常莹:《普通话朗诵指导与点评》,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4年。
[3]林素韵、胡敏:《朗诵主持演讲》,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
原载《当代电视》2015年第7期


临夏多民族作家座谈会举办
2015年8月3日,由临夏州民委、《民族文学》临夏创作基地主办,甘肃良恒实业有限公司协办的2015临夏多民族作家座谈会暨《魅力临夏》首发式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隆重召开,来自汉、回、东乡、保安、藏、土等民族的多位作家出席了会议。
临夏是古丝绸之路重镇,也是回、东乡、撒拉、保安等民族聚居的一方民族文化富矿区。本次会议正是在中央文艺座谈会精神激励下,为促进临夏多民族文学,特别是人口较少民族文学繁荣发展,深入挖掘临夏州在“一带一路”发展战略中的文化资源,推动甘肃华夏文明传承创新区建设的重要举措,也是临夏近年来举办的首次少数民族文学座谈会。
临夏州民委主任金有录主持了此次会议,认为文学创作是临夏文化发展的核心事业,也是促进临夏多民族团结进步,沟通不同民族人民情感与心灵的友谊之桥。临夏的多民族文学在新时期以来曾有过一段快速发展期,但民族作家的队伍还可以更加壮大,视野还可以更加宽阔,影响还可以更加深广。本次座谈会正是为了推动临夏地区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养和激励中青年作家,力争打造一批民族文学的精品力作。
这次会议是《民族文学》创作基地自成立以来参与主办的首次活动,因而也邀请到该刊编辑、回族作家石彦伟参会。作为少数民族文学的研究者、《中国回族文学通史·当代卷》和《回族当代文学典藏丛书》主编之一,石彦伟从全局视角对临夏地区的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成就进行了客观评估,着重剖析了当前存在的主要症候与发展对策,并带去民族文学杂志社对临夏各民族作家读者的问候。
在第二届“魅力临夏”全国散文诗歌大赛正在征稿期间,《魅力临夏》一书也于本次会议正式首发。该书主编之一、“骏马奖”获得者、东乡族作家钟翔介绍了该书的编辑出版情况及文化创想。
参会并发言的多民族作家还有:汉族作家王国虎、王维胜,回族作家马成良、马萍,东乡族作家马如基、马伟海,保安族作家马学武、马祖伟,藏族作家张廷华,土族作家何永明等。特别是近两年活跃于文坛的回族作家敏洮舟、阿麦,以及新近亮相的90后作者丁颜、祁守仁、周楚男、马潇等,成为座谈会上的亮点。
此外,作家们也在发言中倡议,应充分发挥临夏对推动少数民族文学事业的积极作用,力争创办以回、东乡、撒拉、保安等民族为主体的文学奖项,为临夏文学和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修一条通向广阔天地的“高速铁路”。
另悉,由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民族文学》临夏创作基地等单位主办的“中国多民族作家临夏行”活动也将于近期举行。


“中国多民族作家临夏行”活动举办
“中国多民族作家临夏行”活动举办
石彦伟:回族文学的“抗战动作”


《民族文学》荣列2015年“百强期刊”和“中文核心期刊”
本刊讯 在庆祝新中国66岁华诞之际,两则喜讯接踵传来:《民族文学》荣列2015年“百强期刊”和北京大学版“中文核心期刊”。
9月18日,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组织开展的2015年中国“百强报刊”评选结果在中国(武汉)期刊交易博览会上揭晓,最终确定百强报纸、百强社科期刊及百强科技期刊共300种。经初审、复评和终评三轮评审,《民族文学》取得了社科类“百强期刊”之殊荣。同期入列的还有《收获》《当代》《小说月报》等6家纯文学期刊。
另悉,第七版《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2014年版)也于近日出版,《民族文学》经定量筛选和专家定性评审,从我国公开出版的万余种中文期刊中脱颖而出,入列文学作品类核心期刊。“中文核心期刊”是由北京大学及十几所高校图书馆众多期刊工作者及相关单位专家参加的研究项目,采用了被索量、被摘量、被引量、他引量、被摘率等多项评价指标,是我国最具影响力的期刊评价系统之一。(尕夫)


把动人的母语向世界传递——2015《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字版作家翻译家培训班侧记
作者:石彦伟 刘杭
“做中华民族大家庭共有精神家园的建设者;做维护国家文化安全、促进祖国和平事业的守护者;做中华民族精神动力、民族友谊的传播者。”这是2015《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字版作家翻译家培训班结业之际,来自70多位母语作家翻译家的倡议之声。当班长、蒙古族翻译家伍金宝和副班长、朝鲜族翻译家朱霞把这张红彤彤的倡议书展现在我们面前时,当由五种或曲美或刚健的母语文字书写而成的名字连成一条波澜壮阔的河流时,我们感受到了这些文字背后所牵系的真情,听到了它们代表着中华文化向世界发出的一声善意的问候。
自2010年以来,《民族文学》每年都会举办少数民族文字版的改稿、研讨、培训活动,但先前都是各文版的作家翻译家单独座谈,像此次这般,把蒙古、藏、维吾尔、哈萨克、朝鲜五种文版汇聚在一起集中交流,还是一次创举。于是,6月上旬的北京,云集了来自祖国各地的多民族作家和翻译家,他们之中既有长期活跃于母语创作的耆宿中坚,也有近年来脱颖而出的文坛新秀。短暂几日的培训学习,或许还不能使创作翻译水平很快地见到效果,但它为大家打开了一扇窗,搭建了一座桥。很久以来,我们的民族语文翻译家们躬耕坚守,寂寞付出,其幕后辛劳寡为人知,这次他们从边疆被邀请来到首都北京,不仅见到了本民族的同行师友,还能与兄弟民族的业界同仁相识相知、对话交流,这使他们感到久违的欣喜与感动,也增添了对母语创作和翻译事业的信念感与使命感,焕发了新的激情与梦想。
从单一民族文学向多民族多元化拓展视野
这次培训班,由民族文学杂志社主办,中国民族语文翻译局、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协办。为了能把培训活动办出实效和亮点,主办方作了精心的筹划与安排。不但邀请了吉狄马加、何建明等中国作协领导从文学全局的高度为学员开视野,增动力,长见识,也邀请了玛拉沁夫、叶梅、李霄明等少数民族知名作家、编辑家授课改稿;不但邀请了朱源等资深翻译家传授业务技巧,也邀请了王志刚就国家民族宗教形势与政策指点迷津。短暂而充实的培训课程,使学员们饱尝了一次知识盛宴,受益匪浅。
当玛拉沁夫老先生用蒙古语向全场问好后,经久不息的掌声不仅来自蒙古族学员,也来自兄弟民族的学员。这就是母语打动人心的力量,正如玛拉沁夫所说,我们的母语作家翻译家一定要有自豪感、荣誉感,和汉民族等兄弟民族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进行友好竞赛,看谁跑得快,跑得精彩。我们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民族在支撑,我们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要尽好赤子的一份力量。
吉狄马加语重心长地说,56个民族创造的当代文化让中国从一个社会主义文化大国向文化强国迈进,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举办五种少数民族文字版作家翻译家培训班具有重大意义。每一个民族都经历了社会、自然、历史的选择,虽然各自延续着自身的文明,但都是具有共通性与合理性的,翻译活动实际上就是让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增强心灵层面交流的一种方式。
何建明发自内心地为大家鼓气说,西方作家以往对中国作家的了解一直不全面,但是今时今日的中国作家应该已经可以充满自信地面对世界文学了,我们的少数民族作家更应该站在高处审视国际文学的态势,从单一的本民族文学向多民族多元化拓展视野。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民族,因为民族无大小,作家无大小,唯作品有流传和不流传之分。希望少数民族作家与我们汉族作家一起为文学而努力创新,创造出无愧于人民和时代的伟大作品。
关于母语翻译的意义和要求,叶梅认为,翻译的工作要比原创还要艰巨、复杂,很多人是为了本民族的文化尊严,肩负传承和保护母语文字的使命,抱以极强责任感在做这件事情。在翻译具体工作中,要以直译为基础,力求达到美译的程度。李霄明说,好作品要有思想性、可读性。惯有的翻译作品大多匠气太浓,缺乏母语本身的鲜活灵动之美,翻译时应注意选择具有文化价值的词汇,体现出译者的修养和品位。朱源梳理了古今中外的翻译案例,就直译、意译以及仿作的问题,分析了许多名家译作中的亮点,生动形象地向学员们传授了翻译秘诀,并举严复与德莱顿为例,认为两人已达到翻译思想家的高度:严复的目的在于了解西方思想,德莱顿的目的在于提高国民素养。
让母语文学成为中国文学异彩纷呈的亮点
《民族文学》主编石一宁说,举办这次培训班,旨在总结六年以来的办刊经验,探讨文学翻译的规律方法和文学创作的技巧,特别是通过培训进一步学习和贯彻落实中央民族工作会议精神和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共同探讨民族作家翻译家应如何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努力推出更多优秀的原创和翻译作品。对此,各民族作家翻译家们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见解和心声。
蒙古文版的学员们感到加强各民族之间沟通对话的重要。在内蒙古地区的蒙古族,对其他兄弟民族不是很了解,如今坐在一个会议室,可以面对面地交流,希望日后能够有更多这样的交流平台。大家认为《民族文学》蒙古文版不同于内蒙古和其他地区蒙古文刊物的一个特色,就是翻译介绍其他民族的作品,这是其他杂志不能代替的。同时也希望日后母语作品的比重有所增加,并可考虑开设介绍蒙古国作家作品的栏目。
藏文版学员普日科说,树立藏族文学的形象,不仅要继承和发扬本民族悠久的翻译传统,也必须向其他民族学习。文学作品的民族化,不应刻意强调民族标签,而是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张扬人文关怀,在时代背景下对历史与现实进行深思。能够参加这次培训非常感动,让我在一些翻译困境上找到了出路。翻译家和作家之间应当加强联系,建立一对一的长期关系,这样有助于翻译出更为精准优质的作品。
维吾尔文版学员帕尔哈提·吐尔逊说,我从80年代就开始关注《民族文学》,这些年来刊物在维吾尔族母语创作及翻译上下了很大功夫,我们对《民族文学》的期望很大,因为这是我们的文学作品走向全国乃至世界唯一的一本刊物。《民族文学》民文版今年的改版非常成功,无论是封面设计还是内文装帧都颇有特色,特别是中插彩页增加了四大文学奖项作者的全方位介绍,以及增加了“儿童文学”和“评论”栏目,使这本刊物的文学性更强,更加扎实,越来越具有可读性和收藏价值。
哈萨克文版学员阿依夏·叶尔赛提说,《民族文学》对树立国家文化形象、体现民族宗教政策、促进对外文化交流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在哈萨克斯坦就有越来越多的作家读者关注这本杂志。写作是一件寂寞又快乐的事情,公众对一个作家写作成绩的认可往往需要漫长的考验,这就要求母语作家尤其要担起责任,耐住寂寞。
朝鲜文版学员代表李洪奎说,这次培训,让我在从事文学创作30年之后,重新审视自己对文学的“初心”是否还在,是否一如刚刚走上文学道路之时那样迫切和真诚。母语文学要以一种积极向上、活力四射的姿态,走到全国各民族兄弟面前,成为中国文学中不可或缺的、异彩纷呈的亮点。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作家翻译家真正杀下心来,深入进去,写出真正记录民族生态、感动这个时代、无愧于我们党和国家的精品力作。
大家也对《民族文学》提出了更高的期待:希望刊物的发行力度进一步加大,能够真正走进许多偏远地区的母语读者;希望刊物与地方母语杂志加强合作,为翻译家的成长打造更多平台和机遇;希望翻译选稿方面,更多吸收翻译家自身推荐的优秀汉文稿件,以便他们在欣赏与深刻理解的基础上,对作品倾注更多努力。
作家翻译家与刊物共同成长
培训班也成为各民族作家翻译家牵动情感、播撒友谊的温馨家园。在《民族文学》天津东丽湖创作基地社会实践时,哈萨克族的作家翻译家集体为编辑米娜尔赠送了一条项链,这条项链可能不值千金,可它代表的情谊却重于千金,这说明了大家对《民族文学》编辑工作的认可。
编辑玛利亚也是个有心人,她挑选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表送给维吾尔族的作家翻译家,大家都笑着说:“这是编辑在催促我们翻译作品啊!”可玛利亚却说:“我是希望各位都能记住这个让我们难忘的时间——2015年6月!”
培训班凝聚了很多人的心血,比如蒙文版学员布仁巴雅尔在培训期间一直为大家拍照,他同时还是人民网的记者,开班当天下午,消息就经由他发布到了人民网蒙文版的网站上。
还有一些学员提前到会,又不想打扰工作人员,就自己悄悄住了进来。
在社会实践的旅途上,不同民族的作家翻译家在同一辆车上,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一个民族接着一个民族地唱,最后是大合唱。阳光般的笑脸,传唱着不同的母语,却是同样的对文学事业的挚诚和对情谊的珍重。
课余时间,经常能看到不同民族的翻译家互道心得,互留电话、微信的场景。大家都希望相互翻译各民族的佳作。
主管五个版本的《民族文学》副主编赵晏彪在总结中回忆起这些感人的细节时说,虽然我不懂你们的文字,可我读懂了你们写满真诚与友善的眼神,读懂了你们对《民族文学》的爱护与期待,读懂了大家严于律己、孜孜以求的治学精神。作家与编辑是红花与绿叶的关系,没有作家创造性的写作就没有流传于世的佳作,同样,没有编辑沙里淘金的劳作,这些佳作也很有可能会被埋没。希望作家翻译家与刊物共同成长,共创辉煌。
在缤纷的色彩中,中国之美更加醇厚。动人的母语正在把自信多元、和平友爱的中国之声向世界传递。培训班的成功举办使我们意识到,母语文学创作与翻译事业正在新的时代呼唤中,彰显出愈发珍贵的价值和更加丰富的可能性。
附:中国各民族作家翻译家倡议书
金色六月,《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字版作家翻译家培训班在北京举办。我们来自全国各地的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朝鲜族等多民族作家翻译家首次齐聚一堂,共同展望中国少数民族母语文学创作和翻译事业的美好愿景。谨于结业之际,我们向全国多民族作家翻译家发出倡议如下:
一、让我们始终按照党中央文艺工作座谈会之要求,坚持以“信达雅”为翻译准则,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自觉抵制庸俗、低俗、媚俗的创作倾向,书写美丽,传递崇高,努力推出更多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人民的原创和翻译精品力作,引导各民族人民树立和坚持正确的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文化观,提高民族自尊和民族自信,大力弘扬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唱响爱国主义主旋律,做中华民族大家庭共有精神家园的建设者。
二、让我们始终按照党的民族宗教政策、中央民族工作会议精神之要求,将维护祖国统一,促进民族团结进步,反分裂、反渗透,增进中华民族凝聚力、向心力,建立同心同德、心手相连的“命运共同体”,作为创作和翻译的基本原则,把国家利益、民族大义牢记心间,做维护国家文化安全、促进祖国和平事业的守护者。
三、让我们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更多地重视自身修养,在喧嚣与浮华中,在商业大潮的考验中更多地关注文学,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强化集体主义和奉献精神,用直抵人心的文学作品搭建各民族互相理解、互相关爱的心灵之桥,增强民族间的亲和力、凝聚力,相互学习、求同存异,做中华民族精神动力、民族友谊的传播者。
让我们共同祈愿:各民族共同繁荣、共同发展、奋发有为!让我们共同祝福,中华各民族兄弟姐妹友谊长存!
《民族文学》少数民族文字版作家翻译家培训班全体学员
二〇一五年六月六日
原载《文艺报》2015年7月1日、《民族文学》2015年第8期


石彦伟:无声处有一片大泽(散文)
钥匙盘哗哗晃动,武阿訇打开了望月楼的门。
盘转逼仄的扶梯浮着一层沉灰,渐次印下慎重的履痕。隐然有天光透进,原是顶楼已近。不知是谁将那尘封的花格木窗折起,一派湿鲜气息扑面而至。
夏虫明亮的夜歌中,包裹着我错愕的沉默。
真的是水!
夜幕寥廓无边,漫野星光垂落在一片汪洋大泽之中。远眺灯火摇曳,近察暗波浮动,顷刻之间已分不清是在水中还是梦中。“南有西湖,北有东昌!”同伴的感叹打破了一时的沉寂,哦,分明便是北方最大的城市湖泊——东昌湖了。
原本到了聊城,宾馆安顿下来,再用了主人招待的晚餐,已经很晚。多民族作家访问团的朋友多在倦意中安歇,偏有几位不安分,都想随那跑遍了山东回民村镇的王树理先生访一访这里的清真寺。除却阿慧、叶多多与我算是民族感情发作以外,来自广西的汉族评论家唐春烨女士也兴味盎然,执意同访。
出东昌古城东门,过护城河上的东关桥,在东关大街北望,静伏着这座城市最后一片未被开发的原始腹地,这就是回民聚居的礼拜寺街,有大小两座老寺。大的这一座,是为西寺。我们在坑洼不平的土巷中潜行许久,才摸到那红漆剥落的寺门。时候已十点过半,斋月的泰勒威哈拜已然结束,树理先生轻叩门环,少顷,一袭白衣的年轻阿訇果真开了门。贵月里,凌晨两三点便须备斋,阿訇通常休息得早,车灯一照,见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惺忪的睡眼就有些惶然。我们赶紧抢着送上安慰的“赛俩目”,东西南北的乡音,道出同一个回家看看的念想。寺里的灯盏伴着笑声逐次盛开,把一树青砖影壁映得通亮。
问出阿訇姓武,是莘县张鲁集人士,一个人守在寺里。
先前对聊城知晓不多,只闻这里出过《水浒传》和《金瓶梅》的掌故,只闻一座考研率奇高的大学,至若还有《岳阳楼记》一般如此茂盛的一片水,水畔还有回民的老街古寺,只是到过方知。想那东昌府赫赫有名的光岳楼,也就建于明洪武七年(公元1374年),朱元璋登基不久。十年后的洪武十七年,这清真西寺便也在东昌湖畔拔地而起了。有老人传说,这寺原有建筑八十一间,礼拜殿的梁檩皆为金丝楠木所造。我暗吃一惊,知那金丝楠木只为南国独有,运到北方的东昌府来,只能走运河水路,排木而行。而古时的金丝楠,一向用于皇家宫殿、龙椅宝座及少数寺庙,民间如有人擅用,会因逾越礼制而获罪。如眼前礼拜寺这般规制,若不是明朝皇室许可,怕是根本建造不起来的。
我访过的清真古寺或可百计,却很少登上望月楼。至于在斋月中旬的夜晚,当真在楼端望见一轮朗月,这还是首次。可是,若不是武阿訇讲述,我竟不知此身所在的高楼,竟已不是古制。原来,1946年解放聊城战役中,解放军高级将领杨勇曾将这聊城西寺作为攻城的指挥部,又因望月楼是这平湖四野之内的至高建筑,便也被当做了解放军窥敌望远的瞭望台,向城内国民党守军射击。国民党恨透了这个据点,守军一出城,头一桩事就是给礼拜寺放了一把大火。大殿和望月楼就这样付之一炬,寺中所藏的古碑、正德青铜香炉、香盆、大漆家具、青花瓷掸瓶等宝物,也都荡然无存。
大家听到这里,眼望夜下的湖泖,黯然沉默了良久。打起手电,寻觅仅存故迹,也就唯有大门二门两座门阁,唯那鸱吻蹲兽的砖雕守护着一份逝去的心情。
再说那杨勇将军,也是一条知情重义的好汉。面对回民父老在断壁残垣前的悲怆泪水,杨将军一言九鼎:“等新中国成立了,我们一定给大家重建一座寺!”他果然没有食言,自1957年始,拨洋万元,终于1965年竣工,近年又多番修缮,挺立至今。新寺如斯,却极少有人追溯其为共和国壮烈献身的红色记忆了。
沿着殿楼外围绕行半周,苍茫斑驳的护城河尽收眼底。北方的水城就是大气,连护城河也如此开阔浩淼,远望的城墙宽厚坚实,据老人说可放五架马车并行。墙厚,自然就打不穿的,此等易守难攻的地势,无怪解放聊城时颇费周折,最后还是用的围城困守之策。
不觉之间,月上中天了。
夏夜的风湿漉漉地吹进寺院,带来东昌湖香润的鼻息。星辉湖光,天水相依,斑斓静美的夜色催人默想。在这座水做的城里,水域面积竟达三分之一,单说这东昌湖,据说便与西子湖面积相当,可比六座大明湖!然而,与之咫尺对望,扶栏倾听,却只见清水微澜,不闻浪潮喧响。大泽之间,果真吞吐着大的胸襟么?她深藏壮阔的机密,却缄口不发一声。
未曾想见,翌日一早,竟行船来到了这东昌湖上。
岸边的花树渐渐远了,行近湖心,眼前只有船舷压出的水花随同阳光的碎片翻转跳跃。真是一片大水!人们都在这样感叹着。而我的心里一直想搞清东昌湖与大运河的关系:同属泽被一方的大水,这一湖一河究竟聚散何处呢?寻望之间,一座将抵船顶的小桥横在近前,道是惊龙桥,正是湖与河的分界线。过了桥,水道窄了下来,眼前便是运河聊城段近百公里延绵北逝的水域。夹岸有白墙灰瓦的寥落屋舍,有阳光下闲坐的白发老人,水道清寂,孤舟独行,似乎已很难从中追觅“舟楫如云、帆樯蔽日”的盛景了。
却见那西岸,尚有苍劲平滑的大青石,并不是寻常的,说是皇帝南巡时的码头,就在此处下的龙船,两岸净街戒严,大小官员、地方显贵皆跪伏在地,恭迎圣驾。既是御用,也不妨奢侈一些,先头是康熙用的,民间称呼“大码头”,到了乾隆,非要再修一座,以显特别——好在尚有敬先之礼,只造了一座“小码头”。两座皇家码头毗邻对望,似在攀比,忽闻有人不经意喊了一句,瞧,东边还有个废弃码头,那是老百姓用的!我慌忙转过头去巡望,掠影匆匆,很快地模糊消散了,已来不及拍下相片。
刹那之间,怅然若失。
历史的繁茂与深邃,从未定格在违心的跪拜之中,而是沉潜在无数个这样谦卑匍匐的百姓码头,它们如基石,如龟趺,在静寂中驮起一条长河的重量。千百年的河水在这里拍打抚慰,无数赤裸的脚板在这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那些青石上的圆形穿孔曾系着多少根笔直的缆绳,黝黑的纤夫们逆风躬行,肩上是破绽灼烧、汗渍发白的皮肉,一个个深重的脚窝里,硬是长出了一部水利史。
最灼烫的背影,往往与众人瞩目无关。在偌大一座运河博物馆,人们绕过一群黑旧的雕塑,去看奇珍异宝,而我却痴痴地守在这雕像面前,不忍离开——正是漕船起运,船工拉纤的场景啊!这些纤夫们大抵没有高唱“妹妹你坐船头”的心境,他们眉头深锁,心事重重。或许在纤绳的勒缚之中,他们已预感到这歌哭生息的运河终有一天要因泥沙淤积而停运,不但他们要被迫离开,连他们的后代也终要结束以水为生的天命,走进国棉厂、化肥厂、皮革厂、造纸厂,再随着这些工厂在资本盛世的覆灭,而被重新埋葬在生活的泥滩之下。
这其中,是否也有我的同胞之族的背影呢?一定是有的。五千里运河夹岸,历来聚落着长于经商,又肯于下苦的回民。特别是这聊城、张秋、临清一带,自古有“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之誉,而回族跑船者甚多。不但此地,沿河向北而去,过德州入沧州,便是我的祖籍泊镇,一水相连的那头,停泊着我的回民祖辈,世世代代皆以跑船为生。自然也可以说,我就是运河的儿子,就是船工人家的后裔!这几年,沿着运河寻访了一些回民重镇,却是在聊城才第一次舟行运河之上。眼望绿水过处涟漪轻荡,时光顷刻穿越,船上的我早已在旁人的喧哗谈笑中泪流满面了。
这时间,船却停了下来。
主人招呼上岸,见是一座庙堂模样的山陕会馆。原来是清乾隆八年,来自山西、陕西的商人为“祀神明而联桑梓”集资所建。会馆并不算很大,但逐次走过山门、戏楼、钟鼓二楼、关帝大殿,大小亭台楼阁也达百余之多。当年山陕富商的骄傲气势满满地留在了那些砖石、木雕和油漆彩绘之中,不禁与回族作家低语,汉文化之奥深的确使人叹服,仅是一座商人际会之所,每一块砖瓦都有如此繁复的学问,再观回族建筑,即便最讲究的古寺,似也显得粗疏了一些。同为运河商贾,为何回族先人却不曾建造这样一座会馆,把回商文化延续和保藏下来?闪念一出,竟一时有些失落。
然而在游廊边上,端详过几通宽大石碑,不由瞠目:碑的背面密密麻麻地铭刻着各个商号的捐银明细,原来即是功德碑。商道积习,本来寻常不过,但这一幕使我想起我更熟悉的那些清真古寺,如此密集的功德碑刻,那里是绝少见到的。在穆斯林的社会观里,格外强调财帛的自觉施舍,富者修寺济人,反对声张,最好是右手出散,都不许左手知晓。如此一想,运河沿岸未能留下一座金碧辉煌的回商会馆,倒也不再觉得有何遗憾了。
富商之外,还有那些河边拉纤的穷回回,他们也并不习惯笔书苦难,口传怨艾,只是安分恪守于沉寂幽深的礼拜寺街上,那些背负的压抑便也在骨骼屈伸之间消隐掩埋,凝望复归奔流的运河,面庞唯剩一泓静水。
斯水无声,斯人无言。
惝恍迷失间,那运河已消了影踪,湖河之水竟又一次融于一体,眼前又变回到了开阔无比的东昌湖。几只水鸟从远岸的光岳古楼飞来,盘桓在这绿波之上,发出几声抚慰的短歌,使这一汪流入心田的大泽,愈发静谧而寥廓了一些。
2015年8月17日
原载《我们》2015年第3期


《民族文学》张家界创作基地成立
在庆祝新中国成立66周年之际,《民族文学》再添喜讯。10月15日,《民族文学》张家界创作基地在湖南省张家界市成立。《民族文学》主编石一宁和张家界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赵富生共同为基地揭牌。该基地落户于吉首大学张家界学院,系《民族文学》在高校中建立创作基地的开拓之举。张家界市文联主席刘晓平,吉首大学张家界学院院长简德彬,张家界市文联副主席彭毅、秘书长杨次洪等出席了揭牌仪式。主编石一宁面向基地作者和在校师生作了题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现状》的讲座,编辑安殿荣、石彦伟就文学创作相关问题与当地土家、白、苗等民族作者进行了面对面的改稿座谈。石一宁表示,基地建立后,还将组织作家深入生活,不断创作出反映当地经济、文化建设和各族人民精神风貌的优秀作品。(尕夫)
摄影/吕传友 安殿荣


第二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全国散文诗歌大奖赛评选结果在京揭晓
10月24日,由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诗歌学会、《民族文学》杂志社主办、甘肃良恒实业有限公司、《民族文学》临夏创作基地、西北文学网协办的第二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全国散文诗歌大奖赛评选结果在京揭晓,马进祥(东乡族)的散文《一顶白盖头》,彭俐辉的诗歌《在临夏三景,采摘一片幽思》分获一等奖。
本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征文评奖旨在贯彻中央文艺座谈会精神,开展临夏州委“花儿为什么这样美”文艺创作和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州创建活动,迎接临夏回族自治州建州60周年。
自今年5月发出征稿启事以来,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汉、回、东乡、撒拉、维吾尔、满、土、蒙古、土家、保安等多民族作家、文学爱好者广泛响应,积极投稿参赛。大赛截稿后,组委会共收到来稿676篇,其中散文216篇,诗歌460组(首),评委会通过匿名评审的方式,依照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认真审读,严格评奖,初评、复评、终评,共评出散文组、诗歌组一等奖各1名,二等奖各2名,三等奖各5名,优秀奖各10名。其中一等奖奖金1万元。
《民族文学》主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副会长石一宁,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石英,《中国作家》主编王山,《民族文学》副主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秘书长赵晏彪,《诗刊》副主编李少君,《文艺报》副总编徐可,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处处长王冰等作家、评论家、编辑家担任了终评委。他们认为,本次“魅力临夏”征稿较之上一届在质量上有所提升,特别是诗歌,亮点迭出,难分伯仲。这些书写临夏的优秀作品必将成为临夏州的一张张文化名片,架起沟通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文化的座座金桥。
据悉,颁奖大会将于2015年11月中旬在临夏州康乐县举行,届时将邀请全国著名作家诗人,有关领导和获奖者代表出席大会,并举办全国多民族作家“临夏行”活动。
临夏是全国仅有的两个回族自治州之一,地处甘肃省中南部,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过渡地带,是古丝绸之路要冲,唐蕃古道重镇,明代四大茶马司之一,信仰伊斯兰教的回、东乡、保安、撒拉等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57%以上,被誉为中国的“小麦加”。(尕夫/文 马东文/摄影)
第二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全国散文诗歌大奖赛评选结果
散文组
一等奖
一顶白盖头 马进祥(东乡族)
二等奖
漓水歌谣 马国山(回族)
寻根之旅 马云龙(回族)
三等奖
临夏札记:这上苍赐予食物的人群 人邻
临夏:历史纵深与现实体验 杨献平
东乡族的试刀面 马如基(东乡族)
我们的东乡 王朝霞
与杏花有关的那些事 重周
优秀奖
当我们谈论东乡人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马在渊(回族)
临夏,青藤蔓上“花儿”红 刘梅花
香香的荞麦面 耿文
碾场 马得成(回族)
临夏天空,燃灯之旅 随风飞
河州城里的小街巷 尕荷儿 (回族)
松鸣岩:那山那寺那“花儿” 张恒
怀念我的奶奶 马晓春(东乡族)
临夏观礼 张秀超(蒙古族)
仰望砖雕 葛小亭
诗歌组
一等奖
在临夏三景,采摘一片幽思(组诗) 彭俐辉
二等奖
河州调(四首) 墨未浓
诗意临夏(组诗) 张之
三等奖
临夏诗稿(组诗) 黎大杰
临夏之书(组诗) 王志彦
在花儿盛开的地方 雪涅
临夏元素 林隐君
大夏河(外一首) 支禄
优秀奖
花儿喂养的临夏 鲁绪刚
在松鸣岩森林公园 纯子
临夏 胡杨
在临夏(组诗) 陈广德
小岭行记(外二首) 杜撰
河州手卷 厉运波
灵魂的高度 李庆贺
朝阳下飞翔的清真寺(外三首) 阿麦(回族)
乙未夏梦游临夏 中海
临夏:古河洲涅磐重生的一个大词(组诗) 胡云昌


首都优秀中青年文艺人才库正式启动 本人有幸入选
8月14日,北京市文联“首都优秀中青年文艺人才库”正式公布,共有551名文艺工作者成为“人才库”首批入选人员。北京市文联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陈启刚参加会议并对相关问题进行说明。该项目自去年5月启动建设,面向全市选拔、培养文学艺术领域的优秀中青年文艺人才,目的是为高端文艺人才的选拔和培养夯实基础,为推动首都文艺事业的繁荣发展提供强有力的人才支撑。“人才库”建立后,市文联将从强化专业培训、积极开展推介、提供充分服务、大力支持发展四个方面为入选人员创造条件,搭建平台,加强培养,使其成为优秀文化的生产者和传播者,高尚道德品行和人格操守的示范者。据悉,曲艺、戏剧、杂技、书法、文学领域入选人员相对较多,首批入选人员中非京籍120 余人,占20 %左右,以70后、80后为主。
首都优秀中青年文艺人才库首批入选人员名单
(按姓氏拼音排序)
安凤英、安立民、安梦宇、安然、安兴龙、白爱莲、白金鑫、白锐、柏莹、班赞、鲍尔金娜、蔡山、蔡学军、操红、曹荣、曹云金、常明、常青田、常思思、陈鹤、陈集益、陈娜娜、陈维东、陈卫东、陈曦、陈绪森、陈雅娟、陈艳军、陈印泉、陈咏、陈友军、陈玉、陈振、程度、程辉、程磊、程爽、程甄妮、迟永志、仇秀莉、储钰琦、褚江川、崔佳昕、崔蔓莉、崔楠、崔月梅、戴晨、戴清、戴锡英、党宁、邸慧、董建春、董立学、董宁、董夏青青、董志伟、窦晓璇、杜彩玲、杜金峰、杜胜苏、杜彦锋、段立欣、段妮娜、鄂矛、樊梦蝶、樊欣颖、方放、方浩然、方清平、方子、冯凤禹、冯清清(聋)、冯巍、冯卫良、冯霞、冯晓文、冯媛、付强(1982.06)、付强(1969.07)、付秀莹、傅琰东、甘益聪、高菲、高风勇、高福禄、高红女、高旺、高晓攀、高妍、高永亮、高照、葛竞、耿小路、龚浩川、谷智鑫、郭亮、郭强、郭爽、郭天翼、郭玄、郭阳、郭迎欢、郭振霞、郭子彰、哈智超、韩冰(1971.05)、韩冰(1987.07)、韩建国、韩璐、韩施方、韩莹、何丹、何伟、何学森、侯宇、侯振鹏、胡晨、胡金岚、胡金玲、胡世江、胡文成、黄开建、黄凯、黄莉、黄炜、黄曦、黄盈、回想、霍艳、吉凤娜、纪宏、纪学艳、冀勇、贾会珍、贾秋茹、贾晓飞、贾旭明、姜柄全、姜朝旭、姜铁红、姜笑、姜亦珊、蒋峰、解梦、金浩、金桐、晋嗣伯、康婕、康静、康珣、亢钦、孔炳彰、朗奥博、雷明霞、雷文宇、李瑾、李伯男、李成恩、李笛安、李丁、李东林、李菲、李光辉、李宏、李嘉思、李建山、李建伟、李瑾、李菁、李静、李君、李俊伟、李凯、李宽、李连杰、李林荣、李琳、李灵、李鸣宇、李睦、李宁、李谦、李然、李蕤宾、李姗姗、李盛菁、李万万、李伟建、李玮、李魏林、李想、李晓菲、李晓强、李筱晖、李馨、李秀朵、李学义、李珣、李严、李艳阳、李叶茂、李寅飞、李云雷、李志国、梁洪昊、梁彦、廖勇、林蔚然、林媛、刘湜、刘宝柱、刘冰花、刘畅、刘朝云、刘冲、刘佳妮、刘建波、刘建丰、刘江华、刘立众、刘利明、刘亮、刘玲、刘鹏昊、刘琦、刘士莉、刘松、刘婉婷、刘威、刘卫峰、刘文旭、刘象全、刘晓隽、刘晓真、刘鑫、刘星、刘莹、刘颖、刘禹、刘源(1988.09)、刘源(立山传媒)、刘云天、柳婧、柳青、柳清芬、龙开胜、卢蓉、芦宏、鲁昊、路晨、路遥、吕吉、吕嘉强、吕晓、罗桂东、罗佳、罗铭、罗帅、骆建宏、马博通、马海晶、马岚、马力、马丽雅、马天牧、马小祥、马啸、马星野、马志国、毛毳、孟思、孟薇、苗九龄、苗妍、牛飞、潘薇佳、裴金霏、彭扬、平川、祁又一、齐如久、耆娜、秦鲲皓、秦鹏、秦雪莲、秦永超、曲菁晨、曲蕾、任君、任媛媛、桑康、邵天帅、邵燕君、邵泽辉、申静、沈娟、沈洋、沈洋、石彦伟、石一枫、史曼琼、史美丽、史啸思、史彦青、宋丽晅、宋艺博、苏李伟、苏向晖、苏娅、孙德元、孙恒海、孙宏超、孙家一、孙健、孙立鹏、孙明舜、孙睿、孙晓娟、孙岩、孙云岗、孙峥、孙仲秋、谭正岩、唐柯、唐欣恬、腾露、滕婧、田甜、仝妍、宛少军、万宇、汪燕飞、汪玥含、王 鹏、王炳燃、王波、王翀、王传越、王迪思、王东、王二敏、王峰、王国栋、王海东、王贺超、王鸿雁、王晶、王婧、王靖、王君峰、王雷、王磊(1978.03)、王磊(1982.02)、王磊(1973.07)、王立祥、王亮、王璐、王璐琪、王宁、王盼、王鹏、王平、王强、王冉、王世昕、王淑玲、王树才、王斯然、王晓琦、王欣、王旭、王亚彬、王焱、王也丹、王英、王莹、王颖、王玉、王玥波、王喆、王振宇、王卓文、王自健、魏海彬、魏立珍、魏占峰、温娜、温展力、文珍、吴春燕、吴荻、吴冠平、吴艳军、吴永飞、武宾、武建军、武啟深、武玉芳、夏兴月、肖印涛、谢思鹏、辛明璋、辛旭、邢光辉、邢昀、徐刚、徐春彦、徐德亮、徐冬冬、徐健、徐立青、徐裴、徐苏、徐涛、徐滔、徐秀娜、徐阳、徐右冰、徐则臣、许波、薛明倩、薛尧、闫佳宝、颜榴、晏辉、杨迪、杨都海、杨多杰、杨菲、杨广杰、杨惠乔、杨晶、杨凯、杨利慧、杨硕、杨田子、杨潇潇、杨小村、杨小刚、杨晓康、杨秀琴、杨扬、杨旖旎、杨占伟、杨振东、叶蓬、易璇、殷寻、尹浩、应宁、尤宪超、于泊然、于点儿、于建英、于雷、于彤、于秀娟、于洋、于瀛、于泳、于振东、余飞、虞晓勇、袁波、袁鹤松、袁野、袁子弹、岳峰、岳小军、恽桨峥、曾小燕、曾勇、翟静婉、张宝珍、张伯鑫、张勃、张呈、张国强、张浩楠、张华、张慧、张骥、张金山、张津津、张康、张坤、张雷、张黎、张立新、张亮、张楠、张鹏、张迁、张茜、张强、张青仁、张青松、张硕、张天雷、张婷、张挺、张琬、张威(1981.01)、张威(1987.09)、张维忠、张曦文、张艳军、张怡、张永红、张雨丹、张玉、张园园、张媛媛、张悦然、张云峰、张兆良、张哲、张祖群、赵 晖、赵成立、赵敦、赵晗龙、赵辉、赵际芳、赵丽苹、赵令恬、赵淼、赵琪、赵卫防、赵育莹、赵云、甄齐、郑丛洲、郑朋、郑思杰、郑小成、郑学军、周彬、周好璐、周健、周敏、周小英、朱晗、朱虹、祝鹏程、祝兆良、邹楠、左强、左翔、左昡、顾海涛


行走鲁西:清真丛中一片红
今年九月伊始,因阅兵休假几日,尕夫离开北京,踏上鲁西大地寻访清真红色故迹,先后走进山东省菏泽市的牡丹区、鄄城县、曹县以及沙海、马垓两个村庄,继而北上临清、冠县、莘县等地。行旅途中,我在微信朋友圈中将所见所闻随时记录下来,受到很多朋友的关注和点赞。应读者要求,现把这些散落于微信的文字编缀成篇,以期相对完整地呈现鲁西大地的行纪感悟,共同分享这片土地上的清真文化与红色情结。
行走鲁西:清真丛中一片红
尕 夫
时间:9月2日(星期三)
地点:菏泽市、沙海村
清晨下了慢速列车,抵山东菏泽。晨光熹微,径直奔向回民聚居的老西关。高悬的汤瓶牌,金灿灿的水煎包,用料奇怪的油茶,一切都有一股古旧的气质。古曹州所在,回民院落考究,门脸精致,为其他冀鲁地区少见。很多长寿的回民老人面目清澈,逢人便往院落里让。正如天香公园那些凋零的牡丹一样,菏泽的深邃与沉静需要深入感知。
选择菏泽度假,全不为风景,而是因在微信中所知,这里办起了一次穆斯林平民抗战群体摄影展。在市伊协会长马会亚等友人陪伴下,于菏泽市博物馆见到这次展览。一张张耄耋老人的面孔,静默地传述着一个被遮蔽的精神圣域。从为马本斋父子两代烙过饼的百岁奶奶,到妇救会、儿童团、担架队甚至游击队的成员,整整找出了四十五位之多,都是回民!当我们还在争论谁对战争胜利更为重要之时,请放下历史的偏执,来看一看我们最最可敬的人民吧。唯有人民是历史的主人,唯有人民是我们的母亲。看着一个个鲜红的手模,泪水肃然洒落。能与这些伟岸的面孔邂逅,仅仅一次,此生无憾矣。
暮色即降之时,撞入传说中的沙海。传说这里曾是一片海,沙姓回回多了,也便成了沙海。这个大村庄有万余回民居住,教门深挚。到清真东寺时,人们正在礼沙目拜,下拜的人们随性坐在院落中的长凳上,安静地等候虎夫坦。街边的炸鸡绝可相信为阿訇所宰,吊炉烧饼是从小到大最好吃的一款。家家高房大院,门面轩昂,彰显着殷实的家境。沙海人靠着羊皮羊毛,闯进了北京的雅宝路,好多人一口老毛子话跑到俄罗斯买了房,还有的在澳洲、乌克兰、土耳其和阿拉伯国家经商,每逢春节,沙海的小街小巷停满了各款豪车。但可贵的是,很多年轻人自幼耳濡目染,教门事都不生疏。雇车的小司机,跑车途中还都想着礼时候。这在东部已是美谈了。邻村的汉民也都懂得很深,听到撇什尼的邦克早响了半小时,张口便问今天是不是有埋体。这就是沙海,一个你或许从来没有听过,但来了就恋恋不舍的顿亚的乐园。
时间:9月3日(星期四)
地点:鄄城县军屯镇、马垓村
在全民都在观看阅兵之时,我却没有这个福分,耳听着广播的直播,却颠簸在前往菏泽市北五十公里的鄄城县军屯镇的路上。这并不是一次假日的观风望景之旅,而是对纪念日最好的纪念。因为我终于鼓足勇气做到了:向如青纱帐一般密集的却容易被忽视的人民中间深入。我要骄傲地说,我寻访到了当年给马本斋烙过饼,今年又用同一根擀面杖给本斋之子马国超将军烙过饼的百岁老人。当我的手被老奶奶的小手死死钳住时,我感受到了在电视里无法感到的力量的传递。在这个全部为回民居住的军屯古镇里,马本斋养过伤,全村老少齐上阵烙大饼、做军鞋、抬担架,感人的故事如黄河奔流却多年以来悄然无声。如若不是这样的造访,这些记忆将永远被淹没,终将从真相变为传说或尘埃。行走的意义并不在于知识,而是一种体验,一种对价值的感受,一种人情厚爱的濡养。是的,我用疲惫的双腿找到了最神圣的仪式。敬礼,军屯的回回人!
提起马垓或许少有人知,但论及电影《投名状》中刺马案的原型、两江总督马新贻却是很多人经常谈论的人物。电影的编造,文献的边缘化,使我对历史的表面心存疑惑。停止无聊的猜想,让双脚踏上故人故乡的土地,去开掘那些流传在家族和坊间的掌故,于我看来比迷信现有的知识更有意义。眼前的马姓老人讲起他的高祖父,语吻从怀疑逐渐变得信任,最后老人家开出了自家的电动车,驮着磐石般的我转遍了古老的西马海小村,看到了马新贻大人孤寂荒凉的碑冢,也了解到马大人为官期间为回民草根所做的诸多好事。古话说回官必反教,但我了解到的马新贻却绝非如此。名门后代的马老送我到最后一站,直到把我送上回市区的末班车,背影在夕阳中渐渐消隐。再见了马垓,或许我来得迟了,但请相信我不是来挖几句田野就回去发论文评教授的垃圾学者,我们共同在马家坟院默契捧起的双掌就是微薄的明证。
时间:9月4日(星期五)
地点:曹县
在菏泽的最后一日,选择去曹县,因为在普连集镇的平安庄,隐居着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当年鲁西回民抗日游击队队长马从一。老人战功赫赫,正应摘桃结果坐享功名时,竟然放弃了团级待遇,潜入这个深奥的小村庄里做起了阿訇,今年已九十五岁!舍荣华而赴寂寥,舍富贵而归清贫,清洁一生,淡泊一世,据说同时期的一位被俘的国民党小班长因抗战有功,现在每月给补贴四千;附近村庄有两位老八路,一位开一万三,一位开一万五,而马从一老人只是近些年才享受到一千多的部队补贴,外加阿訇补贴三百元。就这他也不攒钱,随时出散给有困难的人,捐给清真寺。可是我走遍了平安庄,发现老人住的房子就是最破的,就是最应该受接济的。在农村,特别是菏泽回民地区都讲究宽房大院,难以想象,如此低矮狭窄的小砖房里竟住着这么大的一位英雄和尔林。我注意到,老人家的墙上高悬着抗战纪念勋章,原来今年他也受邀去北京参加阅兵方阵了,也许昨日就应该出现在电视上,可是老人实在走不动了,没有去成。若不是我强烈要求,他也不会掀起衣裳展示老伤,那凹下去的左肋竟是没有肋骨的,是从攻城的云梯上被炮弹震下来摔坏的。这一切震撼的风云在老人平湖般的脸上似乎从未发生,他面对家族的苦难只知道哈哈长笑。时逢主麻,我们一起在庄子里简陋的寺里礼起来。我只礼两拜便无心再礼,跪在墙角久久地凝视着老人雪白的身影。他已无法站立起来,但坚决不像别的老人一样坐椅子,而是坚持跪着礼——起落,起落,再起落,像雪白的梨花在傲然怒放。因为他是阿訇,他珍惜自己的尊严。这尊严不会因年龄的老迈、身躯的腐朽而黯然半分!
有陌生农户帮忙叫来出租车,是从曹县专门赶到庄子里来,接上我再送回县城。在北京恐要百元,而司机只收了三十元油钱。到曹县县城时,微雨已至,这鲁豫交汇地界,方言已难辨分,却处处有陌生人的问候与淳朴笑脸。闲步回民的老东关,蒸包五毛钱一个,因已吃过饭,便只买两个尝尝,老板听我是外地口音干脆不收钱了,而那无以伦比的马老五酱牛肉只有六十元一斤。心里想恋着,离别菏泽大地的时令已经近了。
时间:9月5日(星期六)
地点:临清市、冠县
曾与多民族作家团来访临清洪家寺观摩壁画,未能观成,留下遗憾。这次决定多绕五十公里,重访临清一次。昨夜下了火车,被站前三轮车拉走,一问竟是个回民,直接拉到回民街区。晨出门先寻故寺,这次阿訇在,打开锁头进大殿看到了珍贵而残破不堪,毫无保护的明代壁画。复参观东寺、女寺。穿行在一条条回民的老胡同,感到空气中的气息与菏泽截然两样,却与我的故乡泊头基本相似,虽属两省,但一条运河联通了更近的气质,甚至人的面孔和谈吐的表情也更熟络。询问老人家中是否有跑船行当,多答不知,甚为惊讶。谁不知临清自古是运河重镇,回民皆是逐河而来,守河而生,半世纪光景,记忆已斑驳至此。走上危桥,昔日大河壮景今已枯为一带,一些人在干枯的河道里掏挖不止,原以为是清理淤泥,一问方知竟是挖宝者,以为河中有沉船,便定有财宝。也确有人淘出罗汉币来,从此更趋之若鹜。人们忘却了祖先与河的渊源,却只剩了河床里的罗网坐收。尽管在此买到了收于焦庄的经字香炉,尽管发源于此的烧卖与东北无异,尽管老人们曾说泊头的本家族人就有一支曾迁入临清,汇成小石庄,可是临清仍然让我觉得是那么陌生和遥远。
离开临清,准备去张鲁集,位于莘县,但汽车要等上一个小时,对我来说,一个小时太奢侈了,听谁喊了一句,先到冠县也行,路过,马上发车。好,那就冠县!一个人的自由行就这点好,随时可以调控。可是到了冠县才知道,根本无法直接到张鲁,还得去莘县。既来之则安之,到冠县回民区走走也好吧。当年地处核心的老西街如今已成为被遗忘的老城,连三轮师傅都不熟,并称回民的地界很少来。走进西街一看,也够心酸,与菏泽富裕的回民村庄相比,这里的民居要简陋得多,建筑上门脸出现了拱形月亮门,这与鲁西南不同,也与临清、泊头这一运河文化带不同,是另一地域特色了。西街对道就是新开发的高厦,现代与原始面面相视。安于西街的回民们口操河北味道的方言,那么亲切,像唱歌般,见我如待亲人。可是直到此时,我竟还不知道冠县回民最有名的并不只是查拳,而是在西街这坊清真古寺的隔壁,居然正是鲁西北地委旧址!把门者不让参观,费进口舌闯进去迅速拍了一圈,意外地发现一个弥天大喜:原来著名的七大姑娘居然都出自这冠县的西街和南街上!何为七大姑娘?就是七个回民的进步女青年,全都嫁给了当时在此抗敌斗争的党政干部,后来都成了政要大官。逐一看去,七大姑娘每一个确实都蛮有几分姿色,又进步又会照顾人,这能不能也算是回民为抗战做的贡献和牺牲之一呢?聚居区所理解和接纳不了的回汉通婚问题,就这样在特殊年代成了潮流,据当地人介绍,女人们的民族习惯也都得到了尊重。如何解读这段历史,旁观无助,还须近观深入。而中共地委,衙门口的隔壁就是清真寺和回民街,这背后又埋藏着多少被遗忘的掌故?只能留给有心人了。
时间:9月6日(星期六)
地点:莘县张鲁集
张鲁,对祖国来说它只是一个在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回族小镇,但对我来说,却是自幼闻其鼎鼎大名。原因有二,一是张鲁是回民闯关东重要的源发地,特别是来哈尔滨和舒兰者最多,又多开饭馆。我从太多老人口中听到“大长老”这名字,后才知是张鲁。在旅馆对面的饭店,简直误入桃花岛一般,本想尝尝鲁菜,怎想那菜单上全是东北菜?我冲老板大喊:你们肯定在东北干过!老板笑了,正是清香阁出来的,只不过是北京店。追问一句,原来哈尔滨曾一度最有名的清香阁老板,也是闯关东的张鲁人后代!有点乱了,原来我不仅在哈尔滨处处邂逅张鲁,而身在张鲁居然也能吃到锅包肉、溜肉段,居然和小时候在哈尔滨的味道一样,连胡萝卜丝和蒜瓣的做法都一样!
好像淹没了重点,辗转赶到交通颇不便利的张鲁,是因这是马本斋的战斗根据地和最初安葬地。在我的孩童时代,在东北边城,马本斋就是我作为一个回民孩子唯一可以和小伙伴炫耀的荣光。抗战纪念日之际,心里念想最重的就是来看看本斋将军战斗过的地方,给将军走个坟(尽管那是一个衣冠冢)。越发能理解“他们在跳舞,我们在上坟”的心境了。如今这愿望达成了,搭了三轮车,蹲在上面一刻钟终于来到一片花生地,那是马本斋烈士陵园。当地冲洗不便,一直带着水,作了都瓦。听当地老人讲,本斋将军在病危时,睁开眼第一件事竟是拨短油灯灯芯,说要给老百姓省点油(1944年正是灾年)。张鲁回民父老用高抬的厚礼安葬了将军,那天下着雪,几百人的白帽长河,哭声震天。七十一年后的今天,我在张鲁北街清真寺里,看到了当年抬本斋将军的那副经匣。
荣耀伴随血泪,寂寞只因深沉。在这红色的鲁西大地,走风土,涉乡野,访英雄,近民众。尽管这种立意与实践与张承志相比还太过敷衍浮躁,但这是一个靠工资吃饭的痛苦的理想主义者所能竭力做到的极致。朋友们的点赞与喝彩,使我感到过分的不安。我不需要什么回赐,只希望未来的端庄之路上,多出现几位寡言的同行者。


归来吧,领袖——评第十七届齐越朗诵艺术节暨全国大学生朗诵大会

第二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全国散文诗歌大赛颁奖会在京举办
第二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全国散文诗歌大赛颁奖会在京举办
12月20日,由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诗歌学会、《民族文学》杂志社主办,甘肃良恒实业有限公司、《民族文学》临夏创作基地、西北文学网协办的第二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全国散文诗歌大赛颁奖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举办。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何建明,中国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白庚胜,中国散文学会名誉会长周明,中国作协机关党委常务副书记李霄明,《民族文学》主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副会长石一宁,《民族文学》副主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秘书长赵晏彪,甘肃十二届人大民族侨务委员会副主任马少青,甘肃省文联第五届委员会主席邵明,甘肃良恒实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马成良等人出席了颁奖会。
何建明在讲话中说,中国作协党组一直对少数民族文学给予极大的关注和支持。临夏举办散文诗歌征文活动,对推动当地的文学发现培养文学新人会起到非常好的作用。这次的获奖者中有几位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北京,第一次看到天安门,这意义远远高于评奖,文学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正是学习习总书记关于繁荣文学艺术的指示精神取得的成果。甘肃位于我国的地理中心位置,是古丝绸之路的黄金路段,如今甘肃又是一带一路的重要城市之一,希望甘肃省和临夏州发挥优势,在国家的大政方针指引下,让文学发挥更大的作用。
本届“魅力临夏•良恒杯”征文评奖旨在贯彻中央文艺工作座谈会精神,开展临夏州委“花儿为什么这样美”文艺创作和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州创建活动,迎接临夏回族自治州建州60周年。
自今年5月发出征稿启事以来,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汉、回、东乡、撒拉、维吾尔、满、土、蒙古、土家、保安等多民族作家、文学爱好者广泛响应,积极投稿参赛。大赛截稿后,组委会共收到来稿676篇,其中散文216篇,诗歌460组(首),评委会通过匿名评审的方式,依照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认真审读,严格评奖,初评、复评、终评,共评出散文组、诗歌组一等奖各1名,二等奖各2名,三等奖各5名,优秀奖各10名。其中一等奖奖金1万元。马进祥(东乡族)的散文《一顶白盖头》、彭俐辉的诗歌《在临夏三景,采摘一片幽思》分别获得一等奖。
出席会议的还有徐忠志、高伟、红孩、李锦琦、王冰等。
散文组
一等奖
一丁白盖头 马进祥(回族)
二等奖
漓水歌谣 马国山(回族)
寻根之旅 马云龙(回族)
三等奖
临夏札记:这上苍赐予食物的人群 人邻
临夏:历史纵深与现实体验 杨献平
东乡族的试刀面 马如基(东乡族)
我们的东乡 王朝霞
与杏花有关的那些事 重周
优秀奖
当我们谈论东乡人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 马在源(回族)
临夏,青藤蔓上“花儿”红 刘梅花
香香的荞麦面 耿文
碾场 马得成(回族)
临夏天空,燃灯之旅 随风飞
河州城里的小街巷 尕荷儿 (回族)
松鸣岩:那山那寺那“花儿” 张恒
怀念我的奶奶 马晓春(东乡族)
临夏观礼 张秀超(蒙古族)
仰望砖雕 葛小亭
诗歌组
一等奖
在临夏三景,采摘一片幽思(组诗) 彭俐辉
二等奖
河州调(四首) 墨未浓
诗意临夏(组诗) 张之
三等奖
临夏诗稿(组诗) 黎大杰
临夏之书(组诗) 王志彦
在花儿盛开的地方 雪涅
临夏元素 林隐君
大夏河(外一首) 支禄
优秀奖
花儿喂养的临夏 鲁绪刚
在松鸣岩森林公园 纯子
临夏 胡杨
在临夏(组诗) 陈广德
小岭行记(外二首) 杜撰
河州手卷 厉运波
灵魂的高度 李庆贺
朝阳下飞翔的清真寺(外三首) 阿麦(回族)
乙未夏梦游临夏 中海
临夏:古河洲涅磐重生的一个大词(组诗) 胡云昌

李佩伦《倔强的爱恋》散文集研讨会在京召开
珍视自己民族的历史传统和文化沉淀
——李佩伦《倔强的爱恋》散文集研讨会在京召开
日前,由文艺报社主办的回族学者、作家李佩伦散文集《倔强的爱恋》研讨会在京举行。散文集《倔强的爱恋》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为该社回族当代文学典藏丛书之一。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仲呈祥,中国作协主席团成员、作家叶梅,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何向阳,中国艺术报社社长、评论家向云驹,文艺报社艺术部主任高小立等评论家及众多读者参加了研讨会。正在鲁迅文学院学习的回族作家欧阳北方特意前来,在研讨会现场深情朗诵了李佩伦作品中的美文。研讨会由文艺报社总编梁鸿鹰主持。
仲呈祥说,习近平总书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表的演讲中谈到了中华文明观,用了6个字,多彩、平等、包容。李佩伦的作品中重点彰显的正是中华民族的文明观、文化观、价值观、美学观。他的作品给人启示:每一个民族都要珍视自己民族的历史传统和文化沉淀,都要找到自己民族鲜明特色的文化发展道路。作为回族知名学者,李佩伦具有浓烈的回族意识,而他对于回族的爱恋正是基于对祖国的爱恋,正如他非常明确地指出,回族文明的风采是中华文明风采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书中,作家尊崇绿色,追求生命、自然、环境和道德的绿色,正是中华民族文化求大同思想的一种体现。李佩伦的散文同时也充满了儒学的精神,他始终在关注民情重视民生,始终在思考我们的社会究竟走向何方。他的作品追求真善美,追求高远和神圣,让人敬佩。李佩伦散文显现了优秀的民族文化基因,他的作品给我们这样的启示:作为一个民族文学的坚守者,一定要站在全面继承中华文化的基础上,既立足于本民族,又善于吸收兄弟民族的文化。
叶梅谈到,多样性在全球化背景下显得极其珍贵,中华民族以自己的具有东方价值观的中国美学精神树立于世界之林,需要56个民族共同缔造,而有着强烈的民族心理、民族精神、民族思维方式的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给中国的多民族美学精神提供了实证。李佩伦的作品以倔强的风骨为显著的民族精神和心理特征,处处表明对生命的敬畏、对精神的追求,其民族特质非常突出和鲜明。通过散文集里的个人经历描写我们可以看出,李佩伦始终是以他的行为、以他的写作,坚守着心灵中的那一片净土。很少见到一个作家在自己的作品里面,能够如此坦荡、如此赤诚地剖开自己的心灵,书名《倔强的爱恋》正是其对人生精神境界的执著追求。从书中,我们看到回族对于清洁的追求,看到回族作家坚毅、沉稳与不张扬的个性,看到他们天人合一的对大自然万物的尊重。作品还描写了具有多民族文化色彩的首都,作者浓墨重彩地把多种民族色彩揉和在一起,形成了浓浓的北京味道。
向云驹谈到,作为戏剧研究专家,李佩伦对元曲的研究在国内首屈一指,在日常教学中更是做了很多的戏剧普及工作,从这本散文集也可以看出作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这部散文集是非常鲜明的回族文学写作,其鲜明的回族文学意识,使之不同于贯常的写作。作者用浓烈的本民族的眼光和角度来看世界看社会看文明,让读者逐渐理解回族作家的精神和追求,这是一个增强民族之间互相理解的文本。散文集的语言风格突出,典雅、文雅、风雅,简练精练,显示了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书中对回族历程、回族符号、回族精神的深刻书写和思考总结直白而深情,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尤其是作者把回族的命运和祖国命运相连的关系表达得非常深刻,写出了回族对祖国的深刻深切的爱,表达了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书中还有对回族性格的反思、自省与观察,对一些不良现象的大胆指正,如果缺少一种风骨的话,是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的。
何向阳表示,在李佩伦的《倔强的爱恋》中,看到了非常纯粹的求真的力量。虽然作者用了一种平白、朴实的书写来表达,但是仍然表达了强烈的意志,比如对于绿魂、对于生态绿色环保的追求。作品中写到母亲的部分也让人非常感动。母亲的自尊像一颗种子种在他的心灵当中,建立了他的人格,让他面对人生当中很多的起伏也能昂首前行。作家是灵魂的工程师,文学就不能只写生活事项,需要找到灵魂的种子,正如《倔强的爱恋》之所以倔强,是因为有爱的滋养,所以才能够倔强。
高小立谈到,读完作品最大的感受是散文中的思想性和哲理性,在这些看似传统的语言文字中,读者能够不断地发现立于内容主题之外的东西,这些东西有时和读者的心灵温和地握一下手,有时是狠狠撞击了读者的内心。在全媒体阅读的背景下,我们每天都会接受大量的语言文字,大多过眼烟云,只有思想的交流与碰撞,才会留下印记。李佩伦散文的思想性,来自他独到的思考、哲理的思辨和血液里的正气与风骨。散文的阅读过程不仅仅是印象的感受,读者很自然地会追随着他的文字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比如《情迷西子湖》,作者从文化和历史的角度写西湖,很有气势。从《天堂里的母亲》里,读得能够读出母亲的爱是作者后来成为学者、教授、作家的精神依托。在《贯市李及贯市清真寺考略》中,作者写出了回族人民对中华民族的融合与贡献, 有极强的知识性和可读性。李佩伦的散文,无论写景写人,每一篇都充满了大情怀和一个知识分子的担当。写地域,一定写出厚重的历史,把历史地位、历史人物、历史文化交织其中;写人物,看似是追思故人,其实更多地在追思中华文化。
梁鸿鹰说,可以看出,李佩伦的国学功底深厚,在散文里面有回忆、考证、记叙,更有儒家传统、道家传统和各民族优秀的文化成果。他的散文不但有情怀,也有细节,给读者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从书中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个不计较个人得失、热心公益、为文化建设不遗余力地四处奔走的有担当的学者。
该书责编王艳表示,散文集洋溢着浓浓的赤子之情,体现了对祖国无限的热爱,对民族的无限深情。作者对历史的考察非常细致,古文功底深厚,让人佩服。而书中对于一些回族前辈的纪念,让读者可以了解到很多回族大师的人生轨迹,十分珍贵。(明江)

2015《民族文学》年度奖评出
